□ 鲁飞

　　蝉是夏天最清亮的诗句。打开窗户，耳边传来几声“知了，知了”的蝉鸣，随声寻觅，只见窗外的母生树上栖着一只蝉，正在放声鸣叫。

　　“知蝉声几度，物换星移。”是啊，此时的鸣蝉，已经不是那只栖息在童年岁月里的蝉了。但在悠悠的乐韵声中，在此起彼伏的蝉声里，我仿佛穿越进童年的时光隧道，天真无邪。

　　春江水暖鸭先知，而夏天是从树上的蝉鸣叫来的。那时乡下的孩子没手枪、汽车、机器人等玩具可玩，除了到溪河游泳，树上的蝉、田里的蛙、荷塘里的蜻蜓，都成为孩子们最好的玩偶。

　　乡村的孩子，都认识蝉。但我真正认识蝉，是读了法布尔写的一篇《蝉》的科普文章，才对蝉的生活习性有了全面的了解，那就是为了一个月阳光下的鸣叫享乐，蝉需要在地里四年黑暗中的艰苦劳作。

　　夏日的午后，吹着燠热的南风，母亲们总是迫着孩子午睡，那是她们倦了昏然欲睡。而孩子们是不知倦的，就像夏日里的蝉一样亢奋。我们几个小伙伴总是在母亲睡着以后，悄悄地跨过门槛并关好门，带着长竹竿，逃到村头的榕荫下烧捡来的废橡胶捕蝉。

　　蝉喜欢栖息在番石榴、苦楝树、母生树和木麻黄等树上。栖在树上的蝉扇动轻薄的羽翼拼命地鸣叫。那清脆悠长而极具穿透力的鸣叫，仿佛在表达对大自然的无比感激和眷念。只要有一只蝉带头鸣叫，整个乡村就会骤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蝉声，每只蝉都在放声歌唱，犹如一组无止无休的田园交响曲。

　　我们把烧得黏糊糊的橡胶粘在一根小竹子上面，出没于树丛间，循着蝉的叫声，胆大的悄悄爬上树，双眼直呆呆地盯住发出声音的目标。那些唱得最欢的蝉，往往警惕性最差，正在蝉得意忘形引吭高歌的时候，将右手扑下去，一逮一个准。蝉落入手窝内，等它回过神来叫着，欲挣扎逃跑，已经来不及了。胆小的，则小心翼翼地把粘有橡胶的竹竿粘到蝉的羽翼上，这样，趴在树上的蝉就被粘个正着，放到了事先制作好的薄膜袋里。我们一直玩到夕阳西下，母亲张罗了晚饭后守在门口张望，喊着“吃饭咯”，这才见晒得黑红的我们跑回家来。

　　蝉的模样有些凶和丑，黑色的头大大的，两只黑眼睛像油菜籽一般闪亮，性情却十分温和。它的腹下长着一根长喙，但那不是武器，而是用来吸吮树汁的。一双白色透明薄如轻纱的羽翼如婚纱一般漂亮，后半身一些彩色条纹格外显眼，蝉前面四条小腿不停地舞动，后面两条大腿控制身体起降，随时可以起飞。蝉被捕的瞬间，会剧烈挣扎，不过，不必担心会遭到它的攻击。它唯一能够表达愤怒的方式，便是没命地嘶鸣。在你的掌心里，你能感觉到，那振动来自一种近乎疯狂的鸣叫，但它根本不懂得咬人。被捉来的蝉失去自由后，哪怕你在薄膜袋里放着稚嫩的树叶，它也不吃，也不鸣唱，睁着眼一动不动，用无声的沉默表示抗争。

　　蝉的成长需要良好的生态环境，没有土壤，没有树木，蝉就不能生长。记得我当中学老师的时候，在我的宿舍前，种植有一片母生树林，树林下有一个个小孔，小孔的周围有小泥粒。那是蝉的生命通道，一挖就能够挖出一只淡绿色的蝉体。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把电灯拉到树荫下，在这炎热的夏夜，边吹凉风，边喝着工夫茶，边观察起蝉是如何从地里爬到地面，寻找附着物脱去蝉衣，再爬到树上去，真切地体会了“蝉蜕尘埃外，蝶梦水云乡”的诗意。

　　蝉只是一个细小的生命，毫不起眼。可假若失去蝉鸣，夏天就等于缺了一角。蝉不只是大自然的歌手，而且蝉衣还是一种祛风散热解表的很好的中药。

　　告别捕蝉为乐的无邪岁月，我们渐渐长大，离开了故乡。当我在更深夜静的时刻，在现实中碰壁的时候，心底深处便浮现起故乡的人和物，还有旧时故乡“清风夜半鸣蝉”的意境。我想，生活在钢筋水泥丛林里面的都市人，是永远无法体会“蝉蜕尘埃外，蝶梦水云乡”的诗意的。此时，沐浴在盈盈的月光中，吟诵唐代诗人虞世南那首咏蝉的佳作：“垂绥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多想捕几声童年的蝉鸣，用心品酌蝉平仄有致的音符，给孤寂的心扉填充刹那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