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爱画荷,老百姓家里爱挂荷。屏风、隔断、背景墙,入户花园、餐厅、书房,无处隐藏,八面而来的“荷风”,拂面暖心舒心。“荷”通“和”。以画潮剧“脸谱画”著称的许固令也爱画荷。
杖朝之年的许固令从广东汕尾走出,漂洋过海、披荆斩棘。他是海之子,是当代华人画坛上的巨擘,在国内外美术界享有盛誉。林风眠、关良、韩羽、丁衍庸等画坛巨擘,都曾在中国戏曲人物画的路上积极主动探索,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而以意象画表达中华传统优秀文化戏曲中的人物脸谱,许先生尚属国内第一人。许先生荷花系列作品,侧重关注中国人文精神的研究与价值的传递,注重个体内在的精神表达,特别强调中国画艺术语言的表现特征——以形写神。许先生的审美角度不再单一和狭隘,用西方人熟悉的绘画语言笔触,另辟蹊径,表现中国优秀传统人文内涵,实属在探索中西方绘画艺术的完美结合表现。曾经只作为传统国画艺术形式的代表——水墨理念,被许先生大胆地嫁接和运用在当代中国画创作实践语境中。作品不是简单地运用画语言、笔触表现中国水墨画,而是中国文化精神、民族审美心理在新时代与时俱进的结果。无论何种教育背景、地域文化特征的观众,在面对意象脸谱画或荷画时,看到的是千人千面,看到的是人生海海,看到此岸彼岸,极易获得共情和共鸣。
说着说着,许先生提及另一位爱画荷的朋友程小琪。的确,我上一次见程小琪,还是10多年前,在广州画展上。多年未见程先生,听闻其退休后在北京等地居住。平日里,程小琪爱写写画画,日常繁重的工作确是全国某大报的资深传媒人。他平日里爱穿着西服,白衬衣或吊带裤,为人风趣而幽默,儒雅又博学,俨然一位年轻小伙子般,走路带风,又爽又飒。长达10余年未见,仍记忆深刻,只因程小琪的学识。他所谈论画史画论画人,并非教科书上所见,而是结合自身创作及理论与实践。“横看成岭侧成峰”用于画艺论道上恰如其分。时而津津乐道,时而开怀尽兴,我们印象极为深刻。当时不认同的观点,若干年后偶有想起,突然间觉得是对的。
许先生和程先生都爱画荷花,都属羊,都重情重义。“小琪有心了,中秋前,特意订制了两个超大的饼。”许先生的话打断了我无边无际的记忆,将我的思绪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拉回到现实。许先生用双手比划着大小,比他桌面上的洗笔陶瓷盆还要大。“一个饼给我,一个给林蓝。”许先生补充道,礼轻情意重。林蓝善花鸟画,近10年来重点关注岭南地区独有的花鸟景致,围绕重大时间节点而开展的主题创作,深受群众喜爱。她绘荷,在用色和材料上别出心裁。粤人性格中多为生猛和淡定结合。尽管生猛和淡定存在逻辑上的矛盾性,但在粤人身上却完美融合。林蓝用金箔纸创作国画,以《诗经》为切入口,既有思路和想法,又深情不乏历史厚重。《诗经》中提到荷花的有三篇,分别是《邶风·简兮》《郑风·山有扶苏》和《陈风·泽陂》。《邶风·简兮》中,以花为意象,以“荷”喻美好的女子,如“山有榛,隰有苓。”中榛代表的就是男性,“苓”即“荷”,代表的就是女性。
林蓝的荷花作品中线条疏密、曲直安排有致、有序、有度,黑白灰、明暗色调节奏的把握恰到好处。这些作品与作者早期习作,以水墨中国画方式绘制的荷画,就欣赏与品位角度而言,体验感受是天壤之别的。近期荷画中,其画面语言无处不蕴含着节奏秩序等逻辑关系。构图中的黑色和色块安排的节奏,造型当中的曲直方圆节奏,画面中的虚实,运笔和色层当中的厚薄与明暗、光亮与阴影等其他画语言的节奏关系。林蓝对于节奏感的把控精准敏锐且稳固,运筹帷幄又不留痕迹。观者能感受到作者用笔的松动状态,酣畅淋漓,笔触长短厚薄不一,线与面的节奏默契优美,单一的焦点透视构图,毛笔之下的散点透视。西方传统画的形体中,从古希腊开始,并没有完全按照现实中真实的样式去塑造。在古希腊时期,人们追求他们心中的一种样式:完美的数字比例。画家将数字比例引用在雕刻与壁画当中的时候,作品与真实的世界有了很大的距离。古希腊人用这些数字比例规定统一了所有作品细节,形成完美的,具有抽象分割意义的一种美的追求。同理,以《诗经》为创作灵感的荷画,它们系作者心中自定义的“数字比例”应用在画布的映照,是作者在构图形体追求差异化而带来的节奏韵律变化。
许先生说,程先生送的硕大饼,市面上少见,只有提前订做。而近几十年来,因需求少,商家供应少,懂行会做的艺人也少。“我听说最近大饼又兴起了。拜神专用,颇受欢迎,一饼难求。”许先生如此与时俱进,天天在画室,外面的世界,仍了如指掌。潮汕人内敛儒雅,潮菜精细讲究。饼深受喜爱,究竟赢在何处?一种食物能否立足并流传,味道是关键。制作者、手艺人、传承人、继承者……称呼可以无数个,适合当地人的口味,或是王道。牌坊街上的商铺,卖的点心,其实是饼的“兄弟姐妹”,它们与饼一样,从未花心思在包装盒宣传上。程先生送出两个饼给俩人,打包带走的饼,更多的是给美加地区的三姑六婆七大姑八大姨。饼外观为金黄酥皮,有些“脱皮”,歪歪斜斜的一个红印的小饼,路人甲乙丙丁在牌坊街上打“蛇饼”,商铺旧式的木门一扇一扇地被打开,街坊情绪高涨。排队等待的过程,将情绪延迟,将兴致推向高潮。一个貌不其扬的小饼,牵动天底下多少游子的思念。改革开放初期,饼生意极好。街坊、亲戚之间走动的伴手礼,游子出门前老母亲的一汪眼泪:“细呀,路上饿了,吃哦。”母子连心,儿女走到天涯海角,长到满头银发,在母亲眼里,仍是娃。饼的生意好,好到还曾是大宗的出口商品,远销香港和东南亚各地。入口即化的饼,浓在心里,融在深情。
唐朝诗人王建有诗云:“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千古文豪苏东坡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仲秋,月亮和食物多为圆的。天上的月亮是圆的,茶几上的饼是圆的,互道的祝福是求圆满的。月圆是天道,饼是世俗,祝福是人道,天地人自成一体。《易经·泰卦》中有句“无往不复”。这四个字佐证了天地人三者间的“同道”:“圆”。追求圆满,幸福而美满,和谐而圆融,古人早已参透且著书立说。又大又圆的月亮,成了人世间的幸福团圆的符号化标志。羡慕或遗憾,求而不得或随遇而安,多元而多态,为中秋佳节增添了诗意、诗性和诗兴。许固令、程小琪、林蓝,虽世代不同,确不约而同地喜爱画荷花。他们虽不能变形成西子湖里的一朵荷花,但用手中的毛笔,画出了他们内心的荷花。他们在“荷”风中畅游,在微醺中尽享“荷”风拂面,这是前世的约定,也是未来已来的承诺。荷画中,造型元素和造型结构多元化,大小、形状、方向,较有节制地变化。这不是简单的重复或疏密,正负空间的交错关系相当复杂,视觉的秩序感最弱、无序且混乱,是有运动感的独特的视觉特征感受。这种感受犹如指尖上的芭蕾,天人合一,随心所欲。为了常年持续保持手指的灵活和敏锐,许固令每天坚持弹钢琴,画纸和布面不过是键盘上的黑白键。毛笔撩动布面,画纸留下戏痕。为了保持手指和手腕的灵活性,程小琪的八段锦,林蓝的手指健美操,俩人总是见缝插针地“练手”。
荷花,以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特质,深深扎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土壤中,深植于艺术家和民间,成为古代诗词歌赋中不可或缺的意象符号。早在《诗经·陈风·泽陂》中就有“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的诗句,这里的荷花便寓意着美好的人和事物,是对美好向往和惋惜之情的生动表达。屈原在《离骚》中写道:“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荷花在此处成为了诗人高洁情操的象征,他以荷花为衣,象征自身清廉高洁,不愿同流合污的志向。
当下的新时代文化思潮中,运用中西方绘画语言的共识,对于传统优秀中华文化创新性发展和创造性表达迫在眉睫。画家们拥有一颗洞幽察微真诚辽阔的心,创新滋养心灵的绘画艺术世界,或创造出一个又一个自由、浪漫、清新,令人喜悦而亲切的艺术新境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具有深远的象征意义与美学价值。
(刘妍)
编辑 张泽慧 责任编辑 詹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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