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蕾芳

　　茶者，“人在草木中”。可见茶者，人与自然相融也。茶道之要在“精”、在“和”，“一把壶，一杯茶，壶中天地宽，茶里学问大”，那么，我等俗人不妨且来粗浅地探问一声吧。

　　行于初春里，身旁有貌不惊人的碧螺春茶树整齐排列，俯身摘下一片嫩芽来，当地人便告诉：这茶须先捂于掌心轻轻揉之。心为之一动，胸间便有一股暖意，柔柔的、细细的滑过。碧螺春真的是一种很女人的茶，也许大家都知道她有一个很夸张的名字——“吓熬人香”，她其实还另有更为温馨的叫法——“女儿茶”或是“娘娘茶”，传闻中为童女用玉唇轻采而得。

　　仿若一位心思缜密的女子，一斤上好的碧螺春茶竟要汇聚六、七万个经过精心挑拣的嫩芽头。冲泡时又须以八十度左右的温水承之，正如对女人是须得温柔以待的。轻轻投下，翩然起舞，是所谓“雪浪喷珠”，慢慢沉淀入底，一叶一芽如粒粒雀舌簇立，瞬间又是“春染杯底”、“绿满晶宫”。碧螺，我以为当推之为茶中之凤也。

　　一直以为，龙井该是一种很男人的茶，“扁、平、直”是龙井之根本，其实这也正是男人的根本，男人总是不易，钻营于缝隙之间，总是被挤压得扁而又平，然而不管怎样的挤压，是男人就得把腰板挺直了，更有那俗称“一旗一枪”者为极品，岂不又是男儿真本色？这可绝非红娘骂张生的“银样蜡枪头”哦。

　　泡饮龙井时，“凤凰三点头”（一种冲泡之手法）之下，但见碧润的茶叶在水中翻腾舒展，随着上下浮沉茶香飘然析出，清人是这样的盛赞：“甘香如兰，幽而不洌，啜之淡然，看似无味，而饮后感太和之气弥漫齿额之间，此无味之味，乃至味也。”无味之味者，乃真味也，看来，这龙井者，真可谓茶中之龙，且是那清雅品高、馥郁醇和的真儒士，真男人也。

　　不知道我的这番茶理经不经得住茶博士们的质疑加拷问，却也是顾不得了。绿茶正是在这样的“色、香、味”里让人于感观上就得到了充分的享受，而近来工夫茶盛行，却又总嫌茶馆里的那些年轻女子们操之太过形式主义，失了真韵。曾有幸遇一老者，很为我演示了一番潮州工夫茶的精髓：一番孟臣沐霖之后，乌龙入宫，这入宫自又有些讲究，老人很细心地将粗茶、细叶分别堆开，先以细叶填入壶底，其上再覆粗茶，以防茶末随汤水析出；冲时，但见“玉书”者高悬而提，是谓“高冲”也，此法可使壶中茶叶打滚成圈，当冲入的沸水满溢出了壶口，再以壶盖轻轻刮去汤中浮沫，盖壶再淋，这第一壶茶是不饮的，仅作洗杯之用，称之“若琛洗尘”，再次低斟细酌之后稍候，待真味漾出，便是“关公巡城”——茶汤须得轮流注入各个杯中，以保持各杯汤色匀称，许是暗合了“公平、公道”之理，如此至八分满止，最后几滴浓茶则作“韩信点兵”。

　　此时，看汤色，金黄油亮，闻茶香，气若幽兰，才啜饮，味厚甘鲜，顿觉唇齿留香、沁入心脾，实有醍醐灌顶之势，茶气本是下沉的，惟铁观音可上行，这许是铁观音独有之神韵吧。

　　倘若是台湾工夫茶，泡时则当再添闻香杯及公道壶二者，待将闻香杯中之茶水滴水不漏倒转入若琛瓯之后，将杯夹于合掌之间轻搓深嗅，以己体温再催逼出茶中杯里残留的浓香来，熬是有趣，然终嫌过于繁琐了些。工夫茶确是一种磨人性情的茶，力求的是“淡泊和平，超世脱俗”。

　　想当初，禅僧们在提倡“茶道”时即融进了“苦寂、圆通”之主张和“清静、淡泊”之思想，饮者希望以此而使自己与山水、与自然相交融，以达精神上的开释。于是，饮茶便被提升到了这样的高度——茶中有道，而其实，大道至简。今日的我们，只要有好茶喝，能喝好茶，便算得是一种清福了。还记得苏东坡说过的“从来佳茗似佳人”么？那么，我想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