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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行的父亲
发布日期 : 2024-03-22 09:53:31 文章来源 : 潮州日报

  □ 陆利平

  2021年1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已是临近零时,父亲说要喝水,我们给他一小杯水,喝下水之后,父亲神志好像清醒了些。过了一会,他忽然说道:“我这一次要出远门了,要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停了一会,他好像又要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有说。我的心忽然像揪紧一般。停了一下,对父亲说:“好好休息,明天起床又是新一天的开始。”话虽这么说,但我们兄妹心里明白,父亲这一次可能真的要远行、要远行了。

  半年前,他说身体不适,送他到医院检查,医生开了一些药,吃了之后有好转。两个月前,又说身体不舒服,于是,又送他到医院,这次,医生说要住院,这一住就住了19天。医生私下对我们说,器官已是严重衰弱,再住下去没有多大的意义。

  父亲虽然已是86岁,但平常身体看起来还很硬朗。

  两年前,父亲还挑着粪水到菜园地里浇菜。我多次劝说他不要再从事体力劳动,他每次都说好,可没过两天,又是挑粪又是挑水到菜地里了,他说这是锻炼。

  儿女们从外地回来之后要返回时,父亲在车后尾箱上塞满了他亲手种植的瓜菜,父亲感到在这个年纪还能为儿女们做一点什么,有一种满满的成就感。

  父亲他们这一辈人,一生都在挑着……在农田大平整的年代,削高填低,需要不停地挑土;在挖山塘、修水利沟渠的时候需要不停地挑土;在河边修筑码头、围河造田的时候,也需要不停地挑石、挑土。

  家乡三面环山一面临水,临水无桥,山前无路。村里硬着骨头,集全村之力修建了通向外边的简易泥土公路,自然又是需要挑土、挑石。

  但父亲挑得比别人更多。

  直到现在,令我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生产队劳作十分繁忙的情况下,父亲与母亲两人,早出晚归,用肩头挑回建房所需的石块。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这里建房全部都是用石块建造起来的。这是一间上下层的木板楼,约80平方米,房屋虽不大,所需石块还是很多的。母亲说,每天她起来做早餐时,父亲也跟着起床,刷牙洗脸之后,喝一碗白开水,然后,便到山上挑石块堆放在要建房的地方,每天利用这个时间可以挑两担石块回来,然后吃完早餐,准时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下午,生产队收工回家,则是父亲与母亲一起到山上挑两次石块回来。俗话说,细水长流,积少成多。一间房屋所需的石块,他们硬着骨头将其从山上挑回来。

  同一时间建房的左邻右舍所需的石块都是叫上多人,然后,借用生产队的人力大板车到山上将石块拉回来,这样不但省工时,而且速度也快。父亲自然知道这样更好,但这需要请帮工的人吃饭,而且需要干饭,自然还需要有较好的菜色,至少要有一点猪肉,而这些,父亲没有办法做到。

  生产队劳动以记工分做为分配唯一标准。尽管父母拼生拼死,尽可能多做些农活,但由于家中人口多,父母亲,奶奶,我们兄妹4人,一共7口人的大家庭只依靠父母亲两人做工课,到年底,生产队一结算,不但不能分到一分钱,还往往倒欠生产队的款项,俗称“超支”,每年超支大约是20元,别不把20元不当做钱,那是一个天文数字。生产队出勤一天一般是记一个工,一个工是人民币3角钱左右,也就是说每天赚到的“工资”只有3角钱。

  我们3兄妹一起读书。细妹,由于父亲实在没有办法缴学杂费,更是要放牛,只上了两年小学便辍学了。

  我在小学读书时学费每学期只需两元,杂费也不多,到了高中,也只是20元,但在那时,这愁倒多少农家汉子!

  每年年终时,父亲总会将一年的收入与付出当着全家人说一篇。最困难的时候,记得过年时只买了两斤猪肉。小孩子是十分喜欢过年的,因为有好吃,好玩,更重要的还有压岁钱,父亲给我们的压岁钱,多数是一角钱,要是哪一年给有两角钱的,会令我们十分高兴的。

  曾经,我们读书回家之后,肚子已饿得咕噜咕噜叫,于是,马上走向餐桌上要吃饭,说是饭,其实是白粥,也没有什么菜色,永远都是菜脯条。即使是这样,奶奶也不许我们先吃,怕先吃的时候有意无意将米粒捞走了,慢吃的粥就更稀了。后来,奶奶给我们兄弟两人将粥分在一个陶钵上,每人四碗。

  当很多年之后,我在单位吃着食堂师傅分来的饭菜时,我总想起奶奶为我们分粥的情景,总有一种莫名的情愫涌上心头。

  父亲也有开心的时候。

  上世纪80年代初,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际上就是各家各户自有经营。第一年,稻谷就迎来了一个大丰收,除了按规定上交公余粮之外,其余的全部是自家的。收粮入粟苫的时候,父亲不停地挑着稻谷倒进粟苫里,粟苫是在二楼上,楼板是木板铺成的。我发现木椼竟然微微发弯了,我将情况告诉父亲,父亲开始有点惊恐,将稻谷腾出一部分。马上地,父亲又笑了:“以后再也不会饿肚子了。”这是一句很朴实的话语,父亲用半生的经历给予总结,字不多,但又觉得好像比千言万语更有分量。

  不仅不再饿肚子,还有剩余的稻谷可以到市场上出售,这更令父亲高兴。

  1984年高考放榜后有一天,在县城一所学校当老师的堂哥冒雨骑着自行车来到家里,告诉了全家人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陆俊平考上大学了!”俊平是我的弟弟,他考上大学无疑成了村里的头条新闻,因为他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后来还成了村里的第一个硕士。父亲自然更是万分高兴。在弟弟临到学校报到前日,父亲做了几桌家常菜,请了亲朋好友、老师和村干部,表示对大家关心的谢意。

  父亲有一个特点,善于赤足走路。特别是挑重担,更没有穿鞋,他说穿鞋碍事,直到我参加农田劳作时,父亲也要求我不要穿鞋。

  确实,在挑重担时,穿鞋有时反而适得其反。那时的鞋是人字形塑料鞋,穿久了,很容易“滑”,不小心,便会打趔趄,甚至人会摔倒。

  但父亲深层次的意思是挑重担走路损鞋,这也是实际的。他能够节俭一个铜板就尽可能地节俭一个铜板。他经常说“一个铜钱三滴汗”“铜钱出苦坑”。我在读高中的时候,才第一次穿上袜子。

  父亲虽然没有穿鞋挑重担,却也曾摔倒。

  一个夏日夜晚,月已初明,父亲还在挑粪水浇菜园。好多人家已吃完晚饭在门口乘凉了,他们对父亲说,明天再挑粪水吧。父亲说明天有明天的事。就在过一条独木桥时,不知怎么回事,独木桥上有水渍,父亲一个不小心,连人带粪水摔倒在桥下,附近乘凉的邻居,赶紧上前将父亲扶起,幸好独木桥不高,下面的水也不深,只是脚、手撕破了皮,到村里赤脚医生那里上了些药,过两天,他又继续挑担了。

  由于父亲的勤劳,还有母亲的辛勤打理,菜园地里瓜大菜雅。这些瓜菜除了自家吃之外,更重要的是可以出售。

  生产队在农田任务紧张的时候,中午集中在田头吃饭,这些菜好多时候就是在父亲的菜地里买的。父亲还曾将冬瓜用自行车运载到离家20公里远的汤溪水库,准备卖给食堂,他曾在这里卖过,价钱是每市斤5分钱,但这次他们说需要其他菜。父亲只好调转自行车,运载到相距15公里的一个叫旗岭的小矿山上,但他们说食堂已备有菜了。于是,父亲又调转自行车,回家了。这一天,他连午餐也没有吃,他的100多斤冬瓜一斤也没有卖出。

  父亲的“今日事今日完成”,虽然是在说农活,言下之意是“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的朴素道理,但无形之中影响着我在之后工作中,不论是在外打工还是在单位上班,我都坚持计划的工作或任务一定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

  父亲的身体向来很好,甚至连感冒都很少发生,有人说,人身体有一些小毛病可能对身体更好,因为能增加免疫力,我不知道是真是假。

  父亲85岁时,已明显没有以前的体力了。清明到山上给先祖上坟,我们叫父亲不要到山上,但父亲坚持要上山,到山之后,照样拿起锄头培土锄草,我叫他停下,我们来做就可以了。他说“今年再做,也许明年就不来了。”父亲没有读几年书,知识并不多,说话时好像漫不经心,又似乎是经过深思熟虑,让人要细细品味,而这个品味,往往在心里会出现一种涟漪,甚至是波涛。

  隔年的清明,父亲就没有上山了,父亲远行了……


编辑 翁纯 责任编辑 詹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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