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泽存

　　在324 国道饶平钱东段的路口交叉点，向南一拐，一条大道延伸而去，直通天海云间。前面茫茫白雾，天地相连，向前而行仿佛驶向无垠。昔年的小道，今日已是宽阔通途。大道周边，一片平畴池塘，阳光映射之下，如镜面折光，晃动闪烁；车窗摇下之时，一阵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丝丝飘着鱼腥的味道。除了大道两边点缀的绿化树，成片的鱼塘只有野草与摇曳着的芒苇，在水边沟垄间滋染绿意。车近海时，眼前凸现一个山头，沿着山边小道拐过去，那就是临海的蚝乡。

　　进入蚝乡，这是新蚝乡的风貌，是一个时髦的小市镇。街道洁净，店铺林立，装饰齐整，店牌新颖，摩托车穿来闯去，偶尔一只增加马力的三轮车载着一车黑乎乎的蚝头驶过。曾经杂乱无章、蚝壳遍布、街边三三两两的开蚝人不见了。时代在更迭，大多农村已旧貌换新颜，蚝乡也在时代潮流的淘洗中充满新的生机。

　　蚝乡本是一岛，在瀛洲之南，南澳之北。前案有海山岛摆布，左右有柘林、峙头拥护，大沟如带绕于乡前。众势合围，形成内海万亩，蚝乡子民以此当田，耕渔治蚝在其间。

　　蚝乡人与天一，时与地行。昔年，乡前万亩海田，蚝石遍布，据老人讲，乡里大多家族在海上都有蚝田，播布着各自蚝礁石堆，那是生活之源、财富象征。

　　内海水质佳，咸淡适宜；且水势平，少有狂风巨浪，其藏微生物多，适合小鱼蟹虾贝类繁殖栖息。潮起潮退间，春涨秋伏时，蚝田经日晒雨淋，云蒸霞蔚，海水浸润，潮抚浪撞，附于礁石的蚝经过砥砺搏击，肉肥而甜，不腻不腥，裙沿脆不粘牙，膏糯质佳。每年秋日，蚝已肥熟，黑礁拱起片片白蚝，粒粒相挤，宛若蚝石开花绽放，每当朝霞初升，潮已退去，满海银光呈现，沿边匀染金光一层，其景叹绝。乡民踏水而来，背篓提篮，穿梭于蚝礁之中，弯身削凿，俗称“拍蚝”。

　　拍蚝之法有二，其一整粒凿下，取大留小；其一凿壳取肉，留附着于蚝石的内壳再养其种。平常旺季凿蚝，皆整粒凿下，蚝民不分男女，尽巧手熟作之能事。凿蚝之技乃世代相传，他们一手拿着 20 多公分长之扁口小铁钎 ，一手拿着木制凿锤，小铁钎抵着蚝石与蚝的粘结处，从上至下轻轻一敲，“卟”的一声，蚝便离石掉落。从蚝石把蚝粒凿下，一粒粒装进网篓，又一篓一篓搬上小舢板，运回乡里。此时夕阳已下，新月初上，潮已微涨，小舢板靠在岸边，银光下人影晃动，人们扛着蚝篓走进湿漉漉的乡道。

　　凌晨刚过，门吱声一响，蚝乡醒了。锅碗瓢盆的交响便从一点渲染到整片。出早海的汉子身背竹篓手拿渔网，赤着脚大步走出乡去。乡里的天井、巷口、街角开始摆上开蚝的行档：一张大木板铺于地上，下面四角垫有砖头石块，上面倒满将开的蚝头，这就成了简陋的开蚝工作台。“工作台”周边，放着几张小木凳，一个个装满井水的小铁盆摆在周边，那是漂浸蚝肉之用。一切准备就绪，吊在墙上的一支罩着玻璃灯罩的煤油灯闪闪烁烁，把一个人的身影映射在另一边的墙角上。蚝乡的晨曲由此拉开，远远望去，屋檐街角，灯光点点，人影晃动，没有大声的嘈响，静谧之中却映出一片安详。

　　蚝乡人除了凿蚝手法娴熟，开蚝之技更是天下一绝。不论男女老少，不论手粗手嫩，只要坐在开蚝台前，拿起蚝钻，宛若绣花女握着勾花针般龙飞凤舞，让人目不暇接。你看那老汉，左手紧握粗砺的大蚝，右手握着蚝钻，食指抵住蚝钻前锋，蚝钻尖对准蚝屁股，缓缓着力，蚝钻便插进蚝的壳体，往蚝眼处轻轻一磨，上面的蚝壳便被撬开，蚝钻与食指将其夹起，随之丢在一旁。此刻，蚝钻随即对着蚝肉下面的蚝眼割磨，肉与壳迅捷分离，一粒完整无瑕的蚝肉便被夹起，只见右手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一粒完整的蚝肉随即漂进水盆之中……

　　蚝乡的开蚝之技，世代相袭，几乎进入基因之传承。大人们在工作，小孩拿着蚝与蚝钻当玩具，有模有样模仿着大人的样子，大人们不单不训斥，还又高兴又细心指导，小孩们在不知不觉中便学会开蚝，从缓缓到快捷。几百年来，蚝乡人就靠这一手绝技养生糊口，并且撬起一个蚝乡灵魂的升腾与繁荣。

　　岁月更迭，时代变幻。在重农业年代，围海造田，向天取粮，蚝乡的蚝石被搬去拦海砌堤，十里长堤，把万亩渔场蚝田围成盐碱稻田。蚝乡门口的万亩蚝田就此消失，蚝民失去生活的主要来源，蚝乡因此迷茫。

　　蚝乡人并没有让一手拍蚝开蚝技艺就此煙灭。他们驶船出海，向周围岛礁寻找生计。在周边岛礁采蚝凿蚝，或沿水北上，往福建海边购买蚝再带回乡里，开蚝肉贩卖往周边乡里。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有乡人摸索到人工吊养之法，以丝绳穿蚝壳培苗，再人间放养。一吊吊穿系着蚝壳的绳子，紧缚于竹竿之中，竹竿平铺于海，把蚝绳吊于海水之中养殖，一片又一片，那便是蚝排。

　　蚝排让蚝乡焕发了新的生机，不必借于蚝礁，不必托于浅海，生产产量立即突飞猛进。可是产能的增高，销量却受囿。蚝肉是原生鲜，开的蚝没保鲜只能贮放于自然水中 12 小时，放太久就变味，因而给了远销外地造成困难，只能于临近县市销售。

　　时光荏苒，蚝乡这个小镇也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我小时候的记忆中，蚝乡是一个宁静而古老的渔村，充满了乡土气息和自然的美丽。然而，随着现代化的脚步逐渐靠近，蚝乡也开始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

　　新时代赋予新机遇。今日的蚝乡，借着科技之双翅腾飞。左翅乃于科学养殖与新型材料包装，让蚝乡养殖之大蚝质更佳而味更美，而有了新型的包装材料上，大蚝的保鲜度大幅提高，保鲜期延长，加之流通快捷，具备销往全国大部分省市地区的条件；右翅是借电商的机遇，把质优价美的大蚝之乡名片远播出去，让蚝乡之名名闻遐迩。景贤杨君有词为证：

　　“嫩脆鲜甜桌上珍，煮是汤魂，烤是皇飧。海中牛奶泽乡邻，赠得王孙，换得金银。

　　养殖今天科技新，串串传神，粒粒清真。奇风逸趣满渔村，相伴清樽，听醉嘉宾。”

　　走在新时代蚝乡的街头，蚝乡周边已建起多个蚝场，还有一家挂着“全国大蚝供应中心”的名字。现在大蚝的生产、加工与销售，已非昔日一家一户式的散作，规模化的蚝场已将大部分散户整合、集成，形成新蚝乡的模式，平日街头巷尾起早摸黑劳作的身影已远去，蚝乡在新时代大潮的冲击下蜕变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