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下

　　□ 周建苗

　　我的故乡潮汕地区的乡居，榕树是村落的一种标志。古老的榕树，于村前雄伟挺拔，树干凹凸粗壮如裂岩缝隙，二、三人难抱的腰身如巨人，撑起的树冠铺天盖地，绿叶片片之间，还有如手掌隙缝漏下了斑驳的阳光，柔和地映在脸上，很为惬意。

　　“榕树参天木，千年逾古稀。枝繁形若盖，叶茂影如衣”，炎炎夏日的榕树下，似乎把人间的燥热，挡在千里之外。榕树繁茂，树下荫凉，凉风习习，这儿也为人们向往的地方。

　　榕树下，老人、小孩子常至这儿歇息、纳凉。我经常看到，榕树下放着的几只竹椅，一个小茶几，摆着的小炭炉，围着的一群人，有抱着幼儿的老人，还有看护着小儿的老人，一群嬉笑的孩子绕着榕树追赶，清风徐徐的一方风景，洋溢着无限的悠然闲适。榕树下的清凉，是停留在岁月深处的美好日子，那种怡然自得的场景，很为难忘。

　　有搬着凳子坐着的，坐在竹椅上的老人，低身掏出了榄炭放进小炭炉中，用干枯的小树枝、枝叶点着燃了起来，一股淡淡的烟气袅然，便闻到燃着榄炭的清香。一个加水的小茶壶，熟练地放在炭炉上面，然后轻轻地挥动着蒲扇，扇着风，炉中青红的火窜着。

　　片刻壶中的水开了，提起，冲水进茶壶中，氤氲水汽漫起，烫杯，淋茶，洗茶，“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一杯金黄的茶水，便摆着眼前。比着请的手势，在一声声的“请、请、请，食茶”之中，一人一杯端起，饮了起来。

　　有抱着小孩子的老人，还用嘴吹吹了茶，让其凉些，然后端着杯子，往孩子的口中喂着，场面温馨。“榕树阴阴集莫鸦，竹深人静似仙家”，幽静的榕荫下，也疑为人间的仙境。

　　也有几个孩子，围在一个老人跟前，听着“讲古”。潮汕讲古，用的是潮汕方言，内容丰富，深入浅出，直白易懂，诙谐押韵，妙语迭出，陪伴着美好的童年时光。按明代吴宽《榕江记》记载：“潮阳隐士陈孔诚甫淳朴，恭谨兼通。阴阳树艺之说家。邑之华里村宅前，有榕数十株。数邀宾友携子弟往游其间，弹琴赋诗意甚乐也。”或是这是榕树下的讲古，也是由此而来的吧！

　　“好茶人人来，好古个个听。俗话说，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今日我讲的这个古哩，唔知你听未听过。传说以前……”，讲古的场白也引人入胜。《水浒传》《三国演义》《林海雪原》《红岩》《西游记》《聊斋》《济公传》《精忠说岳》《萧端蒙》《林大钦》《郑大进》《翁万达》《三媒六证》等，一个个的经典故事，一个个的民间传说，就这样信手拈来，情节、人物、性格等表现，声情并茂，惟妙惟肖，听者如痴如醉。在潮音潮韵之中，配以脚手动作，形象生动，诙谐风趣，通俗易懂，听得津津有味，精彩处还不时鼓着掌。在榕树下，我也记住了不少经典故事，还有潮汕名人、地方习俗等，伴随着成长。

　　还有一些老人，晌午在榕树下靠着躺椅，沐着清风，放着收音机听着潮剧，眯着眼打着盹，懒洋洋欣赏着。

　　潮剧，是用潮州话演唱的一个古老的传统地方戏曲，听着熟悉亲切。潮韵的二弦、唢呐、椰胡、扬琴、琵琶等，隆隆咚咚锵锵响着，弦乐喧天，人影绰绰，生、旦、净、丑等，一个个穿着“潮绣戏服”的古装人物粉墨登场，身姿舞动，咿咿呀呀的声音袅袅。那裙裾飘飘，素手纤指，水袖飞扬，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唱腔婉转，余音荡漾。

　　随着锣声敲紧，剧情跌宕，引人入胜，栩栩如生，闻其声已入戏中，“唉，大人啊……”也跟着吟唱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时不时，还忘不了挥挥手中的蒲扇，轻轻拍着身体，赶着蚊子。一曲潮音，唱得山河壮丽；一个舞台，舞着人间幸福。那咿咿呀呀的乡音，便是人间的天堂了。

　　在我的脑海，还浮现着榕树下的老人听潮剧的情景，《陈三五娘》《苏六娘》《扫窗会》《闹钗》《桃花过渡》《张春郎削发》《破窑记》等，耳濡目染之中，听多了还能随口哼上几句，满满的都是美好。

　　榕树下的热闹，也因村中人家来了客人。彼此寒暄，还不忘往孩子的手中，塞上一些荔枝、杨梅等，有着浓浓的乡味乡情。

　　“多谢两榕树，逢人管送迎”，榕树下的清凉，也为心的归处，不知有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