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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金凤花开时
发布日期 : 2023-07-07 09:29:55 文章来源 : 潮州日报

  □ 郭斯庆

  跟阿凤的相识相知,是在一个金凤花开的季节。

  那是五十年前六月底的一天下午,刚放暑假。一阵骤来迅停的雷阵雨,给备受烈日炙烤的粤东小城带来丝丝清凉,但屋里屋外仍然闷热难耐。没有风,花脚蚊子神出鬼没,叮得人坐立不安。偏偏蝉儿还扯着嗓子,“知了知了”拼命地鸣叫。“烦!”在屋里闷坏了的我扔掉作业本,抓起一把弹弓,跑到巷口,打蝉去!

  巷口对面是原向阳路小学的后门,里面有两棵金凤树,约三四十年树龄,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我跟小伙伴们平日里都喜欢在绿荫下消暑纳凉追逐玩耍。正值花开时节,火红的金凤花一簇簇一团团在枝头恣意怒放,像绚丽的晚霞,像跳跃的火苗,舒展的花瓣犹如美丽的凤翎。

  金凤树学名叫凤凰木,为强阳性热带树种,只生长于霜期不到5-10天的地方,耐高温高湿,春长夏荣秋实冬凋。潮州地处亚热带地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城里城外、大街小巷、工矿企业、机关学校,几乎都栽种有金凤树。最夺人眼球的是在城区的中山路,一棵棵高大的金凤树排列在路两旁,树干粗壮,羽状复叶翠绿细碎,花盛时撑开的树冠特像朱顶绿边的伞状华盖,“叶如飞凰羽,花若丹凤冠”,满城的金凤树成了那个灰色年代难得一见的美丽风景线。

  由于心绪不佳,我无暇欣赏眼前的似锦繁花跟遍地红英,往日逮哪打那的弹弓这次也大失水准,眼瞅着树梢上一只只蝉儿嘲笑我般地引吭高歌,我就是够不着打不中。沮丧之下,我百无聊赖地拣起飘落满地的一片片花瓣,“啪啪啪”拍打撒气。“哥哥,哥哥”,我正玩得兴起,突然听到身后有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响起。我掉头一看,是个矮我一头的女孩,“妹仔,你叫我?”“哥哥,我怎么老拍不响?可以教我吗?”女孩怯生生的,微微涨红着脸,手里攥着几片花瓣。“哦,好,很容易的。”我动作娴熟地俯身拣起一片花瓣,掐掉下端花柄,右手大拇指跟食指扣着,与虎口圈出一个圆孔,左手将花瓣平展后放在这小圆孔上,右手食指轻轻往下捅了捅,然后手掌张开,猛地一拍,“啪”的一声脆响。“哥哥真厉害!”女孩连声拍手叫好。突然冒出的这么一个小迷妹,让在家里排行老幺的我有点小兴奋,之前的郁闷一扫而光,“记住要挑柔软些的花瓣,要下捅成酒盅状,要快速击打。”很快的,她就掌握了动作要领,“噼噼啪啪”,女孩一边拍打,一边“咯咯”欢笑不停。

  经不住女孩的软磨硬泡,我也好为人师。大半个下午,自信满满的我使出浑身解数,把平日跟小伙伴们自创的金凤花各种玩法,一一分解讲授,或捋撒碎叶,或天女散花,或对砍花柱,或揉打花萼,我俩忘情玩耍,一直玩到黄昏彩霞满天,玩到蝉儿偃旗息鼓。

  女孩是巷口张阿婆的外孙女,阿婆叫她阿凤。家在丰顺留隍镇,刚要读一年级,前天被她妈妈送回到姥姥这里来。她有一头瀑布般的秀发,圆圆的脸上有一对浅浅的酒窝,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笑起来就可以看到一排洁白齐整的牙齿。后来看到古人称赞美女“肌肤胜雪,发如堆鸦,明眸皓齿。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我以为写的应该就是阿凤这样的。87年观看电视剧《红楼梦》,若非知晓欧阳奋强是男儿身,我都错认为贾宝玉是阿凤扮演的。当时我大阿凤三岁,啥也不懂,只觉得小女孩聪明有礼貌,而且哥哥长哥哥短地缠着我转,让我很享受很开心,总想和她一块玩。

  接下来的十多天,我每天几乎都是饭碗一扔就跑出去,仿佛是心有灵犀,我一到巷口,阿凤准在那等着我。挑花绳跳格子捉迷藏,我们一起变着花样地玩。我教她逮麻雀放风筝、折纸船折纸飞机折东南西北,还把珍藏的小人书、玻璃球、树叶花卉昆虫标本都一骨碌搬出来与她分享,绘声绘色地给她讲《鸡毛信》、《雷锋日记》、《闪闪的红星》。她一见彩色玻璃球就两眼发光,我也毫不犹豫地挑了二颗最漂亮的送给她。

  那些日子里,天不再暑气逼人了,平日里熟视无睹的金凤花也开得特别艳特别美,那“知了知了”的蝉鸣竟然变得悦耳动听起来了。直到有一天,阿凤跟我说,她要回留隍了,是明天上午七点半的客船。“这么快”?“离新学期还远呢,多玩两天不好吗”?“以后还来吗”?我懵了,一时间语无伦次起来。一想到阿凤要走了,我内心竟有许多的不舍,那晚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隔天一早,我就跑去巷口送阿凤,将自己精心挑选的两个蝴蝶标本塞到阿凤手里,阿凤高兴得爱不释手。看到我闷闷不乐,她悄悄地伸出小指跟我拉勾约定,“明年暑假再来找你玩”。都是小孩子家家的,送别的场面当然没有“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凄美缠绵,更谈不上撕心裂肺难分难舍,但阿凤离开时红着眼框,一步三回首的情景,在以后相当长的日子里总在我眼前晃动,久久不能忘怀!

  快乐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快得让我一时半会难以接受。跟阿凤分别后的好些天里,我丢了魂似的,做什么事都无精打采,无聊、惆怅、失落,明知道阿凤走了,还心存侥幸地时不时去巷口张望,到张阿婆家门口守候,奢望能听到那银铃般的笑声,看到那花儿一样的笑靥。天气越发闷热,蝉鸣更加烦躁,金凤花给烤焦了,我整个人也蔫了颓了,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好不容易挨到又一年金凤花开,暑假开始后的第八天,阿凤果然依约而至。女大十八变,她长高了,苗条了,小圆脸化为瓜子脸,一头长发编成两条辫子,一前一后甩着,更显得俏皮可爱。阿凤兴奋得很,叽叽喳喳的问长问短,我也很快活泛起来。我们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去年的各种游戏玩法,乐得不可开交。玩耍间隙,我向她展示我养的蟋蟀跟胖乎乎的蚕宝宝,她跟我讲她学拼音总爱出错的糗事,教我说简单的客家话,还将她妈妈给她的零食与我共享。我还记得当时她给了我一小块留隍特产“榄仁云片糕”,软糯香甜,洁白诱人,是我长那么大从没吃过的美味。我舍不得一口气吃掉,一天两三片细细咀嚼品味,好几天才吃完。

  同样的版本只延续了三年。在第四年的春天,张阿婆因病去世,阿凤随父母奔丧送别外婆。我原本不知道,是放学经过张阿婆家门口时听到里面有哭声,不经意瞥见一个熟悉的纤小背影,是阿凤,她身着孝服,背跪在地,悲恸痛哭。过后我才知道,这匆匆一瞥,却是长别,我跟阿凤的情分,竟定格在她那一身缟素长跪恸哭的背影!

  自那以后,任由巷口的金凤树年复一年花开花谢,我再也没见过她,这如花似玉美好的女子,如同人间蒸发,音讯全无。起先几年,我即使是上初中了,还是会时常想起阿凤,也设想过有哪一天在巷口在路上抑或在西湖公园,跟阿凤邂逅重逢的几个场景,可奇迹始终没有出现。后来,我升高中,读大学,执教鞭进机关,也为人夫为人父了,渐渐的,阿凤就跟中山路那原来望不到尽头的两排金凤树一样,随着岁月的流淌,毫无征兆的,消失在我成年人的世界里。我居然把阿凤给彻底地忘了!

  年初,我回老宅找坤哥喝茶,经过母校后门时,透过铁门栅,意外发现里面那两棵金凤树还在,一棵好像已经枯死,一棵却更茁壮挺拔。一瞬间,遗忘多年的阿凤又出现在我的脑海,我内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有点痛,有点酸,也有点甜。干枯的那棵显然昭示着我跟阿凤情谊已逝,而生机盎然的那棵会不会在暗喻什么呢?接下来的这半年多,我一点一点地拾回跟阿凤在一块玩的那段美好时光,像在细吞慢饮一瓶陈年老酒,暖暖的,醇醇的!

  最近读了梁晓声的《兄弟》,有一段话我颇有同感:“少年人是最善于替自己寻找到精神愉悦和安慰的。故无论怎样灰暗的少年时期,总是有几抹暖色和值得回忆的美好光阴的。”是的,我跟阿凤相识相知的时间加起来其实还不足二个月,青梅竹马够不上,但绝对是两小无猜,心无旁骛,没有半点杂念臆想,这是当下人们难以拥有的最真诚最纯粹最朴素的情感经历,挥不去也忘不了!

  今夏的金凤花开得早,依然热烈奔放,依然艳压群芳。可那个像金凤花般美好的女子,你在哪里?阿凤,你在他乡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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