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凌云
有人说,炊烟是屋顶上的庄稼,那么,青瓦就是栽种庄稼的土壤,是连系着我们人生之根的那片乡愁。
小时候,常会坐在屋檐下发呆,盯着对面低矮的青瓦一看就是半天。那鱼鳞状的青瓦,黑压压地排成一座座小山,越堆越高,仿佛永远也迈不过去,颓圮的地方长出了蓬草,有些阴森,要是有阳光还好些,若是逢上雨天,雨水顺着瓦槽往下滴落,啪嗒啪嗒地打在地上。
在我的心里,所谓青瓦,不是因为黑瓦的雅称,的确就是青颜色的瓦。那些檐口的瓦当瓦楞,受长期雨水的浸泡,纷纷长出一层青苔,里面的瓦上也有,只是少些,不下雨的时候,远望去茸茸一片,有些可爱,有风吹过,吸一口,甚至能嗅到青翠的味道。有时也会好奇,摸一些够得着的瓦片,硬硬的,透着湿滑。但总的说来,我对青瓦有些敬而远之,觉得它们围成了一口井,我就是井底的一只青蛙,仰望着狭小的天空,怎么也爬不出那幽深的井壁。
许多年里,我就在那狭小的井壁下张眺,看四季轮转,光阴萦回。并不总是下雨,何况四时的风景本来不同。春天的青瓦常会浮上一层淡淡的烟霭,叽叽喳喳的麻雀飞个不停,少年的心思也跟着躁动,带着一种莫名的憧憬。夏天的青瓦像瞌睡人的眼,大而无神,你瞧着它,自己也感染了周围慵懒的气息,在嘹亮的蝉鸣声中打着瞌睡。秋天,天高气爽,青瓦似乎愈发地高峻,仿若大雁的翅膀悬在半空之中,自己也随之飞升,却又感到有几分心慌。及至冬天,青瓦上凝结了白霜,有时更盖上了厚厚的白雪,整个人却变得心安起来,好大一场雪,遮盖了整个村庄,也让我们能好好入眠。
那时未觉得由四面青瓦囿出的小小天地有多么神奇,相反只想着能逃离。孰料多年以后,当我住久了城里的楼房,却常常想起记忆里的那片瓦。甚至,当后来读到“一春梦雨常飘瓦”、“透瓦清霜伴月明”这样的诗句时,心中会猛然一惊,原来,我的梦仍飘浮于那片青瓦,我的家仍映照着那方霜月,它们一直在那里,氤氲着脚下要走的道路。正如仓央嘉措的那首诗:“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原来,曾经想逃离的那片青瓦,竟是我一生难以割舍的牵挂,我久未愈合的一道伤口,正是我再也回不去的故乡老家。
从前,老家有捡瓦的风俗,选一个天晴的日子,走上房顶,用新瓦把老瓦换下来,那些瓦也就有了全新的生命。印象更深的是上梁。得放鞭炮,做仪式,把房屋的主梁架好,然后,贴上薄砖,最后是屋顶盖瓦。人们对青瓦始终是敬重的,它们高挂在我们的头顶,是我们必须仰视的一座山。这些年,走过不少地方,也见过不少富丽堂皇的建筑,其锦绣斑斓,飞甍丽瓦,远非老家的小屋可比,但那些精巧绝伦的瓦间雕刻,却比不上老家平淡无奇的黑色土瓦更有故事,更有温度。
回不去的是故乡,走不到的是远方。那些袅袅升起的炊烟终将飞向远方,但那些屋上的青瓦还在,它们垒成了一座高台,生长在每一处能瞭望乡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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