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市潮剧团创作的大型喜剧《益春》,问世四十多年了,扮演主角益春的演员换了五代。不久前,第三、四、五代三位“益春”接受电视台采访,谈塑造这个人物的体会。
一开场,主持人就说花旦都会“投目箭”,请她们现场表演一下。
“投目箭”,投是抛,甩之意,潮州方言“投”要读“角8”。这个表情,普通话叫“抛媚眼”或“飞媚眼”,意思近似“送秋波”,是用眼神传达魅力和感情的动作,也俗称“放电”。
旧时,潮剧有戏谚称:花旦投目箭,等于小生无斯文气,乌衫无目汁滴,乌面拉架势一样被观众嫌弃、轻视。
在现实生活中,投目箭、送秋波虽不常见,但也时有所见,必须看对象,并掌握一个度,在恋人之间,或者天真活泼少女与长辈间告别时,抛去一媚眼,那是健康的,美好的;若随便向陌生人频送秋波,那可能就是淫秽的。我们看一些旧社会拍摄的影片,妓女站在街上门口,向路人抛媚眼,那就是勾引,是下流的、淫荡的。
戏曲的表演艺术从生活中来。投目箭这种传递感情的动作被吸收运用到舞台上,再正常不过。
小时候在乡下,听长辈乡亲看戏归来在闲间回味,会说到某个花旦向台下观众投目箭,台前挤着几个浪荡子弟,等待花旦向他们飞媚眼,他们会兴奋得忘乎所以,甚至向台上抛银元金饰之类表示奖赏,这是极度不正常的。投目箭作为艺术手法,在台上,角色与角色间、角色与台下观众间交流,很正常。一旦作为演员身份(不是戏中人)与观众眉眼传情,就不是艺术了,是文化糟粕了。所以,新中国成立后的潮剧舞台上,再也没有这种现象。
但事物往往“过犹不及”。现在潮剧的小花旦,谁还敢投目箭?
其实,花旦潮剧称彩罗衣旦,扮演的都是天真、活泼、健康,活力四射,心地善良,助人为乐的小人物,像桃花(《苏大娘》益春(《荔镜记》)春草(《春草闯堂》)红娘(《西厢记)绛玉(《绛玉惯粿》)等等,让她们来一个带娇气的、表演青春魅力的目箭,何曾不是一种美?
演员与观众交流,是中国戏曲的特点之一,区别于从西方传入的话剧。话剧的所谓的第四面墙,即除了两边侧幕和背面布景共三道墙之外,面对观众也是一道墙,他们在完全封闭的空间表演;而中国戏曲只有三面墙,面对观众这台口是开放的,演员可以与观众交流。演员出场的“自报家门”就完全是对观众说的,我们上面说的面向观众投目箭,其实是从自报家门的形式衍生而来。
自报家门是中国戏曲的一种创造。某些角色一出台,就把姓名、家世、来历,以独白或独唱方式介绍给观众,让观众很容易进入下面的剧情。
这种简单的道白,把节省的时间和笔墨留给后面需详尽演绎的戏,这种“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的手法、充分体现戏曲写意艺术的特长。
当然,这种力求简洁的道白或唱念也不是苍白无味的叙述,也都充满艺术趣味。潮剧《周不错》的主角周不错一出场就自报家门:“小老周不错,峡山人氏,老婆归土,膝下并无男儿,生二女,许个细个女儿,名叫杨萄,为因家贫,被我卖在河婆,卖做十三千钱,来做节过年。只存这个大个,终日随我身边。”
这段道白,把他的身世,他的困顿,无奈,认命和自食其力等处境和人品都交代清楚,一点也不枯燥。
这种直接面对观众的坦白交代,拉近了角色与观众的距离,让人感到亲切。
我甚至认为,我们当代流行歌曲的歌星们,演出时喜欢与观众互动,是受戏曲这种与观众交流的自报家门的启发而发展起来的。
广东潮剧院首任院长林润在他的《论潮剧艺术》一书中,谈及新中国成立后的潮剧演员再无人敢向观众投目箭,是怕挨批评,他写道:这未免有点不开明了,投一下目箭也要批评.不过话得两头说,如果是淫邪的投目光,倒是不投也罢;如果是为了让观众了解角色的性格和请观众了解一下美的造型的话,我想是可以赞成的。”
他进一步说:“花旦(特别是穿彩罗衣美丽活泼天真灼烁的姑娘)和充满滑稽性格的丑角,他们在恰当的时机,与观众有一次短暂的交流,有时是对角色的性格及戏的格调很有帮助的。特别是喜剧、闹剧运用这种方式应该算为可取的艺术技巧。”
说及艺术技巧,不由令人感慨。我们的潮剧表演越来越“干净”了,跟话剧没什么差别了,连花旦的碎步都少见,更别说投目箭之类。潮剧进入改革开放以来的最低谷,值得总结。
李英群
编辑 张泽慧 责任编辑 詹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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