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凯

　　我老家多池塘。这些池塘中，数万里塘最大了，水虽然不深，但水质清澈，水面宽阔。

　　万里塘处于三山之间，这些山山势普遍不高，却树木茂盛，一年到头，青翠的山色仿佛被笼罩在一匹轻幔之中，绿酽酽的，很是好看。

　　万里塘呈白瓜状，瓜的顶部和底部都是碧绿的稻田，瓜的腰部是山底下的两条大道，其中有一边有一条水渠，经年流淌着清澈的渠水；另一边栽了一排高大的柳树。

　　柳树是春的信使，每当春回大地，柳树就最先感知春的讯息。你仔细看，那暗绿色的柳条先从僵直的简短开始慢慢地变成嫩绿，再缓缓地向上伸延，不久就可以摇摆出各种妩媚的姿态了。这时候，万里塘的水明显变暖，迎面的风中都有了潮湿的气息。再看那柳枝，不知什么时候，已不再是严冬时的寒枯，微青的枝干上长出青青的叶子。

　　春末夏初之时，柳树开始飘絮，很细很软很柔，人走在路上，柳絮常常在他们的前后左右围绕，或沾衣，或扑面，纠缠不已。这时大人们就反复强调小孩子不要乱跑到柳林中去，怕身体过敏，咳嗽。

　　万里塘两边的山多桐子树，春天柳絮过后，岸边便会有一场花事。一场雨过后，桐花的阵阵清香也飘过农田，绕过池塘。南方的小村，桐花在人间四月天悄然绽放，它开在山谷里，开在池塘边，它们眉毛粉嫩，目光含情，就像甘露沐浴，美丽而优雅。

　　节假日，家里布置我们扯猪草的任务，可我们这些熊孩子是不会立即去完成任务的，同村的伙伴们，吆三喝四，迅速往水塘里赶，游呀游，直到上午十一点，我们才开始去寻青草。

　　万里塘很少种藕，种的年份也只是在它的底部区域，面积不大，是在一些划开的小区域里。长得茂盛时，几块荷塘整齐划一，荷叶高过人头，恣意向上伸展，好像一群舞者挥动手中的玉盘，合着天籁的节拍，演绎生命的交响。万里塘荷花不多，却极具风韵。这些荷花，一阵凉风吹过都会无限娇羞，让人心生怜惜。那些莲心是嫩黄色的花蕊，娇娇地颤动，好像满腹的心事。

　　这就是万里塘盛夏的景色了，而炎夏的下午，在水塘里洗澡真是惬意、舒爽，八月的黄昏，我们静静地躺在水中，身下是满爬绿苔的青石，在腻人的轻拥里，我们尽情地享受这难得的一泊清凉。宽阔的池塘，青碧碧地澄澈着，粼粼的波心里，光在闪烁。这时我们优雅地仰泳在无垠的蓝天下，绻缱着几分悠闲、几分欢欣。

　　万里塘各种鱼都有，其中鲤鱼、鲫鱼最容易抓。有时我们在水里游着，看墨绿的青荇一簇簇在水底招摇，晶亮晶亮地缀满小鱼吹出的水泡。这时我们就沿水底的泥地匍匐摸鱼。猛然手掌间跳动，我们知道，那是鱼儿撞在掌心了，于是十指一扣，一条鲤鱼或者鲫鱼就握在手里，很令人惊喜的。

　　一到秋天，万里塘两边的堤岸上，就开满了野菊花，一大片一大片的，叶叠着叶，花挨着花，密密匝匝的。那些金黄的碎片，落了尘世一地，合了乡野的暖意，活得自由自在。

　　而到冬天，万里塘的柳树就叶落枝萎，寒气逼人，只有两岸青山如黛，倒映在水中，更增添了环境的幽静。这是我记忆中的万里塘，美丽而澄澈，熟悉而亲切，富饶而恬静。

　　可前不久，我回家了一趟，却发现以前碧波荡漾的万里塘，已是一片淤泥，水深处，淤泥上覆盖着一两寸的水面；而浅处，已是荒草丛生。我有些讶然了，问塘边的居民，他们都说：“每年淤泥沉积，几十亩水塘，能承受多久？”

　　“那就清塘泥呀，以前生产队不是清理过淤泥吗？”我急不可待地问。

　　“哪个来清，一来清理塘泥费事，二来水塘产出不高，没价值咯！”老乡慢悠悠地说。

　　我一听，顿时无语：村里的青壮年劳力都到外面打工去了，他们奋力追随更加优渥富足的生活，没人愿意再将时间和精力，花在那一年四季也长不出几张票子的水塘里。

　　可万里塘承载多少人的记忆呀，那伴我成长的地域里，再也没有了童年时候的繁花似锦了。今天，当我再次踏上家乡那片沃土时，放眼望去，高楼林立，可那些正处于美好童年的留守孩子们，他们只能窝在家里看电视、打游戏，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像我们孩提时代那样释放童真了……

　　一个地方美丽的标志是山清水秀，而不是高楼大厦，我多么希望家乡还有那一片山清水秀的大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