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书颖

　　秋天，总是最先栖落在窗前壮硕的梧桐树上。

　　这时，鸣蝉才刚刚停止了一夏的喧嚷，肥胖的树袋虫还没开始编织过冬的睡袋，一切都还沉浸在夏天的余热中，秋天就不动声色地穿过时光的罅隙，翩然飞来了。它一落脚的第一片梧桐叶，两天内脸儿就蔫了黄了，于是有一刻，“啪”的一声，这片叶子脱落枝头跌在了地上。后来，一阵风一场雨，那些叶子就一群群交颈接背地飞了下来。不几日，枝头就渐渐虚空了，露出高远的深不可测的天空。

　　恰巧有一刻，我在黄昏的天光中抬头望天，一队南归的雁阵就飞进了我的视野。

　　那“人”字形雁阵缓慢有力，坚定不移地滑行在青黛色的暮霭中，如一队深海中游动的鱼，滑过树梢，滑过房顶，慢慢远逝成一些小黑点，终至不见。可是，我的目光却很久拉不回来，心也长了翅膀似的跟着那个“人”字飞越。万里长途，层云弥漫，雁的家族，需要经历多少白天黑夜，飞越多少千山万水，遭遇多少风阻雨落，提防多少诱捕和枪口，才能到达温暖的水乡泽国。

　　此后总是遥想那南飞的雁阵，那蓝天上人字形的剪影，落在眼中也写进了心里。当室外寒风吹彻，长长一季的寒流和冰雪细密地渗透在天地间时。我和家人围炉而坐，炉火正红，壶水正沸，那一刻总会遥想那些路过我心空的大雁，于千难万苦的跋涉之后，愿它们正滑翔或停栖在弥漫着温热水汽的南方沼泽，那里有丰茂的水草，如洗的暖阳，丰富的食物，还有氤氲着花香草气的小洲。

　　偶然有一天，读到了关于雁的文字，始知这种心仪已久的鸟，南来北往从不失信，“孟春之月鸿雁北，孟秋之月鸿雁来”；终身一侣，矢志不渝，“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飞则有序，前鸣后和，“江流东去雁南翔，波影涵秋一两行”；“夜则群宿而一奴巡警，昼则衔芦以避缯缴，其智也”。这有信有情有序有智的鸟儿啊，就这样深深融入了我的内心。

　　于是寒冬之后那些春寒料峭的日子里， 我常常在空旷高远的苍穹搜寻大雁的影子，也许哪一天能再次遇见那些人字形的雁行，雁雁于飞，翅上驮着南国温煦的阳光，带着浸润了一季的花香草气，穿越万里层云，跃入我的视野和内心，那一刻，彼此蓦然发现，却是旧时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