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姝苗

　　春天，新茶上市。有茶喝、有新茶喝，日子就有盼头。“新”字如采茶，要立上枝头，论斤；“旧”却更加急迫，且放一日，就失了味道。汉字的“象形”之韵，常教人暗自思忖。

　　去买茶，贵得令人咋舌，责问道：“你这不过是去年的陈茶，哪里值？”卖茶人哎哟一声，嫌我过得急：“年才刚刚过呐。”的确是啊，想尝新，等时令。

　　春日里，百花次第开放，一场一场花事等人去赴约，楼下的玉兰含着苞，枝头的花骨朵像一只只鸟的喙，把春风的问候插在树梢上，似乎尖叫着：“我在这里，你来不来？”太阳底下无新事，百事匆忙等不起。隔夜的茶，走掉的人，凋谢的花，转身就冷了、残了、淡了、忘了。人生，还是慢慢走，不要太急。

　　指尖摩挲着心事。我眼前流淌的白底黑字，忽而在纸，忽而在屏，游移闪烁。人生何必负赘太多，淡泊清欢、安静从容，写几行字，翻几页书，都是不错的选择。去市图书馆，路遇一个清洁工，肩扛一把竹扫帚，手捧着一只袖珍收音机，里面正在放昆曲，女角儿嗓音圆润徐缓：“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板眼格律一唱三叹，配着笙箫笛弦的奏鸣，听得人心里激灵灵的爽快。一天从身边划过，为自己找一片闲情，寻一份寄托，正如朝阳起、日头落，风动香、云托月，其他的，都算不得什么。

　　这日子不就是用来认真过的么？闲伴松山月，性定菜根香。饮朝花夕拾酒，等朝丝暮成雪；别旧时月色，慰青翠华年。

　　我不爱热闹，况且时下出门像花钱买罪，不如宅着看书喝茶。杯盏上刻录元稹的《茶》诗，由一叠加，堆成了七字宝塔：“茶，香叶，嫩芽。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于凸凹间摩挲，光阴如指间尘沙，从容泄漏。

　　“长安米贵，居大不易。”身在尘世繁华，却不能由己，得意抑或失意，舍弃还是强留？有时候是没法子的事情，随缘，且安心。你若清高自适，不拘俗务，就由我自在，任意独行，作“梅妻鹤子”，身着粗布长衫深居浅出，颠倒晨昏明暗，亦甘心独活；不然你就放下端的架子、唱的阳春白雪，在尘嚣劳碌里与人一分快慢轻重，一较是非长短，一拼高低成败。

　　时序更迭，总会如约而来。孔子说：“不时不食。”大自然才是至鲜的鱼羊尊。一骑红尘妃子笑，那种受宠，其实就是时节的供奉。即便长安万里骊山千门，即便驿马疾驰卷风扬尘，也不耽误“尝新”。渔歌菱唱，犹不能止；茶禅一味，涤除凡尘。取一“趣”留一“味”，生活才耐咀嚼。“新茶”亦是尤物，一缕鲜香立于木尖，趁机摘下几两，能不金贵？水嫩不须多。一寸新一寸享，原汁原味呈上。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新茶未至，也会有日月轮回、草木复新，也能见春山胜事、楼台翠微。

　　茶里参禅，静观浮沉。等新茶，不怕日子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