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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村里感受孤独
发布日期 : 2020-03-02 15:43:39 文章来源 : 潮州日报

  □  赵利辉

  16岁那年,我被乡里征调,随县教育局一批民办教师去山区支教。我的任务是给女老师挑行李和学生课本。

  我那时刚辍学不久,乡长说这回征调的挑夫,驻山区时间长,农忙时教师们要回家收庄稼,挑夫看门守舍。父亲对我辍学的事有些内疚,他说:“咱家地少,我忙得过来,你安心去,当是又读一年书。”

  支教的梅老师是邻村的,我分配去给她挑行李包袱。我们俩要去的西山小学是县里最偏僻的一所学校,三面环山,进山的路只有一条,路边长满了蒿草,最可怕的是要途经一处乱坟岗。梅老师听说有些怯火,我放下担子,去山路边捡了一根树棍,削尖了给她防身。我对她说我会唱秦腔,能给她壮胆。黄昏过岗时,我粗起喉咙吼道:“我杨家保宋朝一门忠烈,桃花马梨花枪,苦挣功劳……”隔一会儿,山谷中隐隐传来回声,似另有一人呼应,她这才不怕了。梅老师说:“收秋时,你得再送我一回。”

  西山民风淳朴,乡民待人热情。梅老师在这里教了半年的书,认识的农民见了她,都热情和她打招呼。学生们散布在不同的村庄,相隔好几里地,她想到农民家里去多收些学生,一天打不了个来回。好在学校还有四位男教师,他们都是本地人,招收失学孩子的事,都能帮上她些忙。每天放学后,男老师们回了乡村里的家,梅老师也被安排住一个大婶家里。只有我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独自守在这所陈旧简陋的乡村小学。

  看着学生走后空荡荡的大院子,遥望三面包围的高山,我突然间感觉自己被抛弃在一个无人的旷野中。白天还好,最怕太阳落山以后。漫漫长夜,辗转难眠,听山间林涛阵阵,有时似万马奔腾,有时如鬼哭狼嚎。也有风清月朗时候,可以看见天上的星星。但若逢大雨,夜里最是惜惶,雨水顺着屋顶的椽缝渗透进来,滴答在土炕上。我不得不起来,端盆端碗接漏,坐等天明。山区隆冬,风雪更为猛烈。每当大雪围堵了这所山村学校,我独自面对昏黄的煤油灯,听着窗外的西北风打着呼哨,掠过荒野和山巅,我欲哭无泪。

  一天,梅老师和一个男老师来看望我,还带给我几个烤红薯。男老师姓王,他笑眯眯地对我说:“听梅老师说你读过《杨家将》,我带你去个地方,以后就不寂寞啦。”随后他郑重其事地交给我一把钥匙。原来学校的后院有个窑洞,藏有几百本旧书。据说,这些书籍是过去一位老先生的藏书。因这里山高路远,不易运出,县里就让原处封存。王老师是图书馆的保管员,他悄悄叮咛我,窑洞里住着暖和,这事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

  深夜,我悄悄打开了这间尘封多年的图书馆。如同阿里巴巴,突然知道了芝麻开门的秘诀,进入到大盗们的藏宝窟。看见满架的中外名著,我惊讶得手足无措。急忙抱来一床烂棉被,关起大门,像一头进入冬眠期的狗熊,再也不肯出窝了。从此,漫长的夜晚,我不再孤单难熬。寂寞时,就点起煤油灯开始读书。在文学大师们构建的精神世界里,我随他们笔下的人物共命运,时而喜悦,时而悲伤。当黑暗一次次笼罩村庄,我学会了独处。乡村的安谧,给了我一种全新的温暖和力量,给我足够的时间去思考未来,去顿悟人生。在窑洞图书馆,我第一次读到卢梭《一个孤独散步者的遐想》:“天越来越黑了,我看到了天空,几颗星星以及一小片花草。这第一个感觉的一刹那真是甜蜜,我只是通过这一感觉才感到自己的存在。我就是在这一刹那复活过来的,我仿佛觉得我所见到的一切,都是我感到我那微弱的生命的存在。在那一瞬间我全神贯注,别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卢梭曾经和我一样孤独吗?我第一次读到罗伯特·勃莱的诗句:“贫穷而听着风声,也是好的。”他曾经和我一样贫穷吗?我的眼泪落在书本上。

  一年的支教很快就要结束,我去梅老师的住处给她打行李,梅老师却告诉我不走了。她已然决定和王老师一起留下来,一辈子守在山沟教书。临别,梅老师送给我两捆书,嘱咐我挑回家去好好读。王老师则一直送我过了乱坟岗,才放心回转去。山谷中传来他狼嚎一般的歌声:“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莫回头。莫回呀头,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这曲子大概是梅老师回家过岗时,王老师唱给她壮胆的罢,我竟然忘却了和她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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