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孔文

　　农夫。山泉。有点田。有炊烟。

　　村庄是可以入画的：天蓝似海，白云堆雪；黛瓦白墙，瓜棚豆架。房前竹树环合，屋后五谷交杂。这样的村庄，隐逸、自在、富足，幸福感和安全感都很强。

　　村庄有点老，像城里的某处老院子。老树老井老墙，老锅老灶老炕。钧窑汝瓷，有时代的包浆。一个人住在里面，静静地看书、喝酒、冥思。甚至，仰天长啸。

　　一个人的村庄，一个人的稼穑。春天泡种、育秧；夏天栽种、搭架；秋天收割、晾晒；冬天，雪花柔柔地落下来，房子里生了火炉，水壶里的水在炉上“扑嘟、扑嘟”地响着。推门进去，热气氤氲，身心俱暖。

　　乡下少不了鸡鸣犬吠。村庄里的猫狗和花花草草都有自己的名字。有个村庄，狗叫王大壮，猫叫王小花，鸡们的名字比较杂乱：昴日星官、林黛玉、薛宝钗、王熙凤，也有叫杜氏、胡氏、尤氏的，喂鸡时，主人喊一声“昴日星官”，鸡们便争先恐后地前来，平地里鼓荡起许多小气流。

　　村庄的主人，大都上了年纪。头发花白，面目清癯，劳作的节奏不快不慢。劳作之后，一个人踏着满地月辉归来。猫狗在门口早早候着，远远看见主人，亲热地扑上去迎接。

　　乡间总有闲日。春雨满庭，瓜棚生凉，杀鸡为黍请几个老友来坐。桌上一壶老酒，桌边几位老友，桌下一条老狗。酒喝干，再斟满，说些前朝旧事、家长里短，间或念几句诗词，如“一庭春雨瓢儿菜”“丝瓜延上瓦墙生”之类。

　　世上有些闲人，无惧车马劳顿，越是边远的地方越喜欢去。一个人的村庄，有时会来写生、摄影、采风者，睁着惊讶的眼睛问这问那，仿佛他们来自外太空。一番浮光掠影后，心满意足远去。未久，《富春山居图》《溪山行旅图》之类的仿生品或许就会摇唇鼓舌，招摇过市。

　　一位老弟兄，就住在这样的村庄里。我去访他，帮他起花生、挖红薯、腌豆角、晒玉米。村里的夜太安静，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睡，于是披衣坐在院子里数寒星。突然有烟草味袅袅传来，回过头去，他正远远坐着，默默抽烟，陪我。

　　这样的村庄，可能在深山里，也可能在畈区或者城乡接合部。夜晚驱车，见山坳里有一星灰黄的灯光，就可以猜到，那是村庄。

　　野草匍匐向前，乔木飞籽成林，俗世烟火的村庄，草木茂盛，浓阴蔽日，野花开成一片片童话。

　　流光接力中，有些村庄、有些人终将逝去。就像雪融春至，也像瓜熟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