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太生

　　清代曲家邹兑金杂剧《空堂话》，写过这样一个故事：新正之日，书生张敉邀好友张孝资、唐子畏、祝希哲，来家中饮酒小聚。其时，唐已作古，祝在外地，酒桌上只留两张空椅子，皎皎也，空堂寂寂，却照样把酒相欢，隔空对话。

　　《空堂话》，与心灵共鸣的人隔着时空说话，哪怕这个人不在了，或远在千里之外，也要虚拟倾诉。说话的人是真性情，那些不在现场的客人也让人心生好奇，对他的人格魅力肃然起敬。

　　有一段时间，我找可以喝酒的朋友，忽然想到隔代同乡。

　　想在春天等吴爹。诗人吴爹，年轻时在海边烧盐，家无余粮，锅碗瓢盆穷得叮当响，一门心思侍弄文章。为文者，不慕一丝虚荣，才有如此淡定。

　　有一次，在草色氤氲的临水小酒店里，望着窗外暮色苍茫的河水，偶然聊起这件事，桌上的几个高矮胖瘦的人，噼里啪啦地击节鼓掌，弄得河水哗哗作响。我回头一望，那个座位却是空的。

　　酒桌上留一个空位置，似在等待一个心灵上的朋友。这样就想到丰子恺的一幅画，“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梅花”。画中，小屋、山峦，寂寥高远，一株梅树兀立，二三朋友围桌而坐，还作谦谦君子状，留一个位置给梅花。

　　留，是一种境界。画中人，揽物于怀，他们把梅当作一个朋友，正在远方，赶来赴会的路上。

　　“梅花虚座”给人留着，其实是给自己留一个风景。空着的位置，属于那个人，朋友齐了才叫圆满。他们相信，他会来，所以才边聊天，边等他。

　　没有坐满，也是一种美。那个空着或留出的座位，是虚拟的，人生有时需要等待一个如月光般相互照耀的心灵朋友。

　　梅花是心灵照耀的朋友，它冰清玉洁，代表着一种品味。桌旁有梅树，几个志趣相投的人，惺惺相惜，暗香盈袖。

　　我在外出看风景的途中，在随机而遇的小酒馆里，喜欢对窗而坐，对面空出的位置，有时候是一棵树、数杆竹、一座山、一条江，甚至一片海。或者，山间日出、芦荻秋花、如钩弯月、野渡扁舟。面对它们，心底涌动着温暖的感动，无边的浩大苍茫，它们是我旅途上新认识的朋友，就在那儿邂逅，并等待了这么多年。

　　留一个位置，多么美的几何图形。这时你觉察，人与人、人与自然，是那样的对称、和谐，就像“三面荷花一面柳”，如果四面都是密密匝匝的荷花，这样的格局，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也就缺少了荷与柳的动静相宜，碧天铺展与摇摆如线的相互衬托。留下的一面给柳，也才有了风进来，空气潺潺流动的荷柳花香。

　　一座城，需要心灵默契的朋友。

　　我喜欢三面青山，一面江的城市。这样的临江之城，大多在江南。城市是一张天然大桌，接纳来这里的朋友。城市的这张大桌，在你来与未来之前，就已收拾、摆布好了，它是城之初，一个品味，一种意境。留出一面给江，静静坐着，就等远方人，水面上的一个小黑点，渡江而来。

　　留一个位置，那个空座位可以臆想，后来又读到丰子恺的“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桃花”。季节变了，不变的还是那几个长衫文人。此时，春已深，人生节气里，其华灼灼，已有小青果。     摄影：雷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