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鲜

　　我不止一次地被一种琴声所吸引。

　　如泣，如诉，如歌，如行。若高山流水，若行云飘忽，若铁马冰河，若大浪淘沙。风从山中来，水从山中来。而，琴声何来？我，闻声，辨音，寻觅，找寻，琴声居然是来自一条无名的河流之畔，一棵高高大大的柳树之下。这是去年某个夏日，黄昏，我沿着河流走，想走向一座远山，走进夏之夜色，走近风之凉爽。空气中不时还有些燥热，但我想，越走近山区，大抵就会越来越凉爽一些吧！我这么想着，亦快步地走着，走着走着，就走向了小城的边缘，山峦渐近，夜色渐浓，而琴声忽至。这应是谁在拉二胡？拉的曲目还是江河水？于我，好熟悉的一首曲子。儿时，在乡间，我常听本家的一位叔叔在夜幕降临之时，在门前的稻场之上，准时拉起。乡村夜晚，繁星点点，月光不是很好，只要江河水的琴声一起，我们一帮打闹的小伙伴们顿时就安静了下来，那时我们都还小，听不懂，但我们都会被琴声所吸引，就那么似懂非懂地，静静地听，静静地想，沉浸在琴声悠扬之外的那份辽阔天地与无边江河。

　　多年之后，当我走在异乡的城市，走向城市的边缘，行走至一条无名的河畔之际，居然又听到了藏于我儿时心头那无比熟稔的琴声。从专业角度上讲，拉二胡的人拉得算不上很好，还没得当年我本家叔叔拉得好哩。是先入为主的印象记忆使然，还是我对异乡的琴声持有某种偏见？我不得而知。我就站立在那里，静静地听，静静地想，一如当年。站立在一条无名的河流之畔，离琴声很近的地方。一曲终了，我走上前去，发现拉二胡的是一位老者，六十多岁的样子，有些偏瘦，但精神还不错。老者起初并没有注意到我，是因为从他身边走过的行人太多，还是他本来就况味其中，一路沉浸在他的琴声之中？您老拉了不少年了吧？是呵！拉得不好，让你见笑了。哪里，哪里。我每次散步经过这里时，都会被您老的琴声所吸引哩。那敢情好。要不，坐下，挑一首你熟悉的曲子，我再献丑一把。好，那就请您老拉一曲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吧。啊？哦！好！老者似有点惊愕，但很快镇定如初，他没想到我一张口就点了一首名曲？

　　老者定了定神，调整了一下坐姿，将二胡上下又调试了一番。可以了吗？可以了。好，我洗耳恭听。月光，似乎在那一时刻也隐去了些许光芒，有点暮色苍莽映大地的意味。远山墨黑，河水清幽，微风渐起，琴声悠扬。声声，息息，丝丝，缕缕。从远古走来，向远方飘去。老者沉浸其中，琴声在手指间流淌，或快或慢，或停或驻，或行或至，或饱满绽放，或情怀幽幽，翻腾，跳跃，豪迈，婉约，凄清，悲愤，突出，迴环，弦随声动，手随心动，心随曲动，一招一式，一拨一回，一收一放，一张一弛。真的是好听极了！原来，老者居然是个高手。一曲终了，而余音依然袅袅如昔，久久回荡在我之耳边，更是一路走进我之内心深处。

　　您老是高手啊！不敢当。断断续续拉了几十年二胡了，上班的时候，没得时间拉。现在好了，退休了，有大把的时间了。您老干嘛要在这河流之畔大柳树下拉呢？离家不是挺远的么？哦！不远，不远，一来一回，就权当是锻炼了。还是郊外好啊！空气又好，又近山临水，风光无限着哩！关键是不扰民。老者俏皮地笑了一下。啊？呵呵！您老可真是一个有心人。自娱自乐，自娱自乐，老有所乐而已。我与老者惜别，健步向山中走去。带着一地琴声，带着一份回味，带着一份敬仰，带着一份美好，在那个多情的夏日，夜晚，琴声满地，琴声满怀。而风，已然从山中吹来——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一位老者，一把二胡，一段岁月，一地琴声，一次邂逅，一份难忘。今日，此时，一个初冬的午后，阳光很好，我又一次的一个人沿着河流走，走向着那座山，走过昔日琴声响起的地方，河流之畔，大柳树下，但，未见老者。我心中忽生一丝怅惘，怅然若失？老者去了何方？琴声还会如期而至？昔日，来年，当我再次走过这条无名的河流之畔之际，还能寻得着一地琴声悠扬，还能寻觅到一份难得的往日情怀么？

　　阳光，月光，流水，高山，天空，大地，行人，老者，琴声，夜晚，郊外，静与动，诉与闻，寻与觅，高山流水与知音难觅，江河水，二泉映月，月光曲，月亮岀来亮汪汪，小河淌水清幽幽。我静穆地站立在昔日老者拉琴的地方，静静地听，静静地想，忽的，似有一种琴声从大地深处滚滚而来又踏歌而去，我不知道，这是我所熟悉的琴声，还是一种来自我心中的琴声？是吧？我问风儿，风儿却俏皮地兀自躲开了，但，阳光却不离不弃，轻轻地告诉着我：你听，快听，琴声就在你心头哩！我一路追逐着阳光，一路追逐着琴声，一路追，一路听，在远方，在眼前，在昔日，在心头。原来哟！琴声于我，从未消失，亦从未苍老。我面对着天空大地，面对着暖暖的阳光开心地笑了，站立在这初冬的风中，等待着一地熟悉的琴声再起——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琴声，琴声！琴声满地，琴声悠扬。于我而言，于老者而言，于行人而言，于高山而言，于流水而言，于大地而言，于天空而言。忽的，我就那么地想念起一地琴声来，想念起那个清瘦的老者来，在今日，在此时，在这一刻，在这个初冬的午后，阳光很好，风儿很好，那棵高高大大的柳树之下，光影亦很好。琴声满地，风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