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利平

　　“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七岁时写下千古名篇《咏鹅》：“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我读到这首诗已是十多岁的时候，但我接触到鹅远要比我读到这首诗的时间早得多。

　　乡村中，农户一般在农历九月初就开始买鹅苗了，鹅苗买到家里之后，开始的十二天是饲养的关键，因为鹅小，食量少，免疫力低下，容易生病，所以小心翼翼的，什么时候给水，什么时候要保暖，什么时候透气，什么时候要饲食，都有严格的要求。经过三个月的饲养，在春节前便可上市。农户饲养鹅更重要的一项内容是春节时自家宰用的。除夕前一天，春节该准备的物品都已齐全了，剩下宰鹅是重头戏。每家每户一个大脚桶，全家人围在一起，有说有笑，忙了一年，从今天开始将有几天时间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乡村的房子，是几间房连在一起建造的，前后深度，左右宽度，上下高度都是一致的，俗名称之为“竹竿厝”，这是很形象的。在门口，每家每户一个大脚桶，一群人都在做着同一件事，场面颇为壮观。自然，话也多了，都是些家里家常事，说到有趣味的，不仅一家人笑了，惹得整条“竹竿厝”门口宰鹅的人都笑了。笑的感染力是很强的，尤其是在这乡野之中，那是一种开怀的大笑，一种直抒胸臆的大笑。而且，有人开头了，接着便有人跟上，直到宰完了鹅。还在宰鹅时，从村头巷尾便传来了一声声悠长的“收鹅毛噢”小贩子的声音，一只鹅毛价钱的多少，取决于鹅本身的重量，这个鹅毛的钱一般男主人都难得有一回这么慷慨，让自己的老婆收了。不过有女人说“还不是过了几天，又要给你买香烟了。”你别把这话当真，那是乡里人特有的一种“情话”。

　　鹅宰好之后，马上就要卤了。卤鹅是很讲究的，要先准备八角、糊蕉、蒜头、酱油，冰糖等等，其实就是一种混合的卤（香）料。这个卤鹅不同对料的要求高，对火候的要求也高。这对掌勺人是一个考验。一般的，新媳妇都不敢亲自下厨，顶多做个帮手。要是左邻右舍哪个新媳妇能单独卤鹅了，那是会被村里人当作一个心灵手巧的样榜的。母亲卤鹅很有自己的一套。记得，邻居总有人来向母亲请教配料的事项，有时母亲还亲自到请教者的家里看料配比是否合适，给予面对面的指导。一只卤得完美的熟鹅，其脖子，翅膀、脚掌都要完好，观其色，金黄通透，闻其味，香中带有着一种淡淡的甜味。也就是说色香味俱全。

　　除夕晚餐，那是一年最隆重的团圆饭，有鱼有肉，但如果没有一大碗鹅肉摆在餐桌正中的话，那将会逊色得多。不管在什么时候，这餐饭的肉菜都是可以大快朵颐，痛快淋漓地大吃一通。但过了明天，便要留着鹅肉招待来家里的亲朋好友了。有时，还要剁一小段给有特殊关系的上辈人。

　　卤鹅之前，要先将整只鹅在大锅里煮熟，将熟鹅从大锅里捞出来之后，剩下的羹汤，母亲用来熬制“菜脯棕”，青萝卜从地里拔出来之后，预留蒂以上约二寸长的叶径，然后随同萝卜一同腌制，经过约一个月时间的日晒夜淹的“踏菜脯”，萝卜变成了萝卜干即“菜脯”。在菜脯放入瓮里时用刀将菜脯蒂连同蒂以上约二寸长的叶径切出来叫菜脯棕。现在将这菜脯棕与羹汤一同混合煮沸，要是将鹅脚骨等一同放入则更佳，然后再每天一次的不断熬煮至五六次时间，使羹汤味道全部渗透入菜脯棕，而菜脯棕也变得烂了，一条菜脯棕入口，咸中含甜，甜中含香，肥而不腻，任何菜肴都比不上了。这个菜记得可吃到元宵前后，也是这期间待客之一道重要菜肴。

　　奶奶没有牙齿，母亲便将鹅肝留给奶奶享用。其实也应该的，当鹅饲养到离春节一个月左右时，便要加大鹅的食量，于是，奶奶便将细糠、番薯、一些米粥等混合，甩手捏成长条状的鹅料直接塞进鹅脖子里，这样做的目的，是使鹅更能长膘。一日三餐，几乎都是奶奶的任务，因为母亲要到生产队做工课，早出晚归，没有时间。饲料全部都是谷物，可见这样的鹅成熟后，其肉质一定是与现在机械饲料饲养不同的。

　　鹅饲好之后，照例是要让其到池塘里游泳，鹅本身喜欢戏水，在戏水过程中洁净身子，身上容不得半点尘土，所以，羽毛永远那么光鲜，这个任务就是我的了。它优雅的气质，从容的步子我一直都觉得奇怪，但更觉得奇怪的是整个池塘都是鹅，那“向天歌”的脖子伴随着一曲曲高歌，甚是壮观，池塘里少的时候有几家，多的时候有十多家饲养的鹅几十只乃至上百只都在这里戏水嬉耍，可是当某一家的主人来了之后，那些鹅却能准确游回到主人那里，有时，一二只还在贪玩的鹅在主人的“惠、惠、惠”声中便回来了，极少有丢失鹅的。我想，它们也一定有一种超强的辨声音能力，不然，几乎都是一样“惠惠、惠”声，为什么东家的鹅不会走向西家去？而且鹅一定也是有感情的，曾看过一段视频，一位农户将饲养的两只鹅送到集市上出售，当一只鹅被人买走，买主准备离开时，突然，另一只鹅跳出竹笼，伸起脖子，“鹅鹅鹅”地叫着，与被放在自行车后座上的鹅引项不时亲吻，引得路人一阵唏嘘，更惹得主人心头一颤，竟不忍心将它们分开，这应是一对公母鹅，从小青梅竹马，此时分别，更待何年……虽然，鹅最重要的贡献是在于餐桌之上，然则这种场景，自是触发了人心中最柔软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