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锐勤

　　唯一被我确认的敌人

　　只有欲望与时间。也唯有它们

　　可以伤害和蔑视我，并与我

　　长期为敌。

　　我喜欢做梦，在梦中，我甚至

　　没有无形的敌人，只有放纵的欲望

　　最原始的火，时间里倒流着一江

　　粼粼春水。

　　——古筝：《敌人》

　　第一次到开元寺是小学六年级。一进入山门，昏暗光线中瞬间被两旁四大金刚的狰狞造型吓住了，怎会有如此“凶神恶煞”的塑像呢？幼小心灵受到极大震撼，好像是不小心走进鬼神世界，后面参观便一直处于探秘中，这是人生游玩过的第一个大寺庙。

　　再次走进开元寺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依然高大雄伟的大殿，依然宝相庄严的佛像，依然树叶婆娑的菩提，几乎没有游人和香客，开元寺沉浸在一片宁静肃穆中。仿佛是小雨洗净了尘世的污垢，是香火熏陶了俗世的浮躁，是梵音升华了世间的喧嚣，行走其中，一种浓厚的佛国气息油然而生。

　　坐在石椅上观雨听雨，眼前是两株有数百年历史的菩提树，虽是严冬时节，仍郁郁葱葱，当年佛祖是这样修行吗？渐渐的，忘却了时间，放下了烦恼，一种直抵心灵的安详与神圣流淌了出来。

　　现实中，世人很容易被表象所欺骗，觉得长相凶些便是恶人，长相纯些便是好人，很难透过现象直达心的本质。就像开元寺门口“混世魔王”般的四大金刚，也许他们只是想将邪念与不恭之人拒之门外，守住寺里的虔敬和威严。当我走遍中国寻访众多名山古刹后，竟发觉四大金刚和十八罗汉都没有以前那样凶神恶煞了，似乎变得慈眉善目。是否心善良，所见就善良？心简单，世界就简单？心纯净，万物就纯净？你看到的，只是你想看到的，只是你内心的投射？正如王阳明所说：“此心光明，亦复何言？”也许，四大金刚不是在拒绝恶人，而是在感化恶念。

　　小时候害怕，是因为对未知世界无知；觉得神秘，是因为好奇心无从释疑；而真正的安全感与免于恐惧的自由来自于强大的内心，来自于持续的修行。黎巴嫩诗人纪伯伦说：“我行走时，地球在我的脚下颤动；我停下脚步时，群星队列与我一同止步。我从魔鬼那里学到了嘲弄人类的本领；我与仙王共处，与夜下暴君做伴之后，方才弄清了存在与虚无的秘密。”心中无敌者，自然无敌于天下。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人生是一个不断做“加法”的过程，但如果不懂得做“减法”，很容易忘记了为什么而出发，最终处处惹尘埃。开元寺的佛像，从凶神恶煞到慈眉善目，是一个不断回归初心的过程，一个不断遇见更美好的自己的过程。“当我真正开始爱自己/我才认识到/所有的痛苦和情感的折磨/都只是提醒我/活着/不要违背自己的本心/今天我明白了/这叫做‘真实’。”

　　一千两百多年历史的开元寺，地震和台风没有摧毁它，战乱和逃难也没有废弃它，即便有天完全损毁，只有虔诚人心还在，寺庙与佛理就能继续发扬光大。

　　“百万人家福地，三千世界丛林。”庙当如此，心亦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