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淳

　　南方少故郡，名城亦疏然。国家的历史文化名城，二千年的潮州，便名列其间。

　　潮州府城，风情万种。天下潮人，旅外侨胞，心中向往的精神家园。这座府城，养育滋润着潮人、潮情、潮味、潮韵。这府城，是潮人时光里最精致的心灵停顿处。这座神秘的古城，究竟藏着多少耐人寻味的奥秘……

　　牌坊老街·城南小巷

　　静谧的府城，悠闲的岁月，最热闹之处，首推这条天下独一无二的牌坊老街。

　　天地悠长，潮州历史的积累，重叠在这长街二十三座牌坊之中，深厚的人文历史，镌刻在这石牌坊之中，十相莅潮、状元荣中、榜眼耀祖、一门四进士、四朝大佬、礼部尚书、文宗学士、江浙巡抚，荣耀的潮人，在这里一一呈现，让人从这一条牌坊街走过，仿佛进入一条长长的历史隧道，使潮州成为“中原古典文化的橱窗”……

　　藏在府城腹地的千年古刹开元寺，受万家香火，传佛教文化，是广东四大名刹之一，也是其中唯一的宫殿式建筑。

　　古牌坊、古民居、古城墙，名人古迹，文物名地，处处皆是，向世人展示着府城文化的深厚。

　　北有许驸马府、黄尚书府，南有一串百年老字号，更有条条老巷。

　　“猷灶义兴甲，家石辜郑庵”，是城南十条古朴的民居小巷。这城南小巷，串成了一段属于潮州的城市记忆。小巷间那斑驳墙体上深浅不一的痕迹，经过流年的磨损，给人带来更加意味深长的韵致。儒林第、大夫第、资政第，一落落明清宅院，隐约着昔日的璀璨！

　　生锈的门扣，吱呀的声响，竹帘虚掩，阳光普照，散发着悠然的轻松。老宅中时常传来邻里票友悠扬的奏乐声，二弦琵琶、大阮椰胡等。一曲“抛网捕鱼”让路人侧耳倾听，一声潮剧唱腔，更使路人驻足。

　　小巷人爱种花，家家都在花丛中……

　　心刚水柔的西湖

　　府城西北角，有西湖公园，为潮州之城心市水。自虹桥入，若寻路探幽，纵目宏览，处处意趣盎然。

　　在市声喧嚣中，我常独自信步踱入西湖榕荫中，觅一石凳坐下，观水光潋滟，听落叶噗响，看苍发老叟捉士挂炮，楚河汉界，运筹厮杀，感慨老人弈风沉稳，见少年童子追逐奔跑，猫腰闪影，钻洞打仗，则神往小孩眼眸灼亮。

　　日落西山，恒古不灭，天地悠悠，湖山葱郁，读不完，思不尽，可赢得一时淡薄清净，也带来满怀满腔的愉悦情致。

　　在石色清苍中穿梭，指点历代摩崖石刻，评说眼前，园林建筑，一石一林，一亭一榭，都有一桩掌故，山刚水柔，天阳地阴，皆藏自然奥妙。

　　湖山神韵动人情，游人泛舟湖上，姑娘奔走于林径，中年品茶于亭阁，老人养神于石下，真个是满湖满山的笑，满湖满山的歌……

　　西湖银山，山巅有座凤城的城徽楼——凤栖楼，高三层，顶层为府城最高点，以凤凰为外形。于凤眼中，可观府城全景：城外蜿蜒闪亮的韩江，城郊田畴翠绿，府城纵横街道，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潮人学子的圣地孔庙学宫

　　凡古城，必有名胜，潮人好学，历史出现了一批状元、榜眼、探花、进士、举人。如今，金山顶、笔架峰，日日书声琅琅，更有潮人学子，倾资办学，多少人杰，奋发读书向上！

　　居于以韩愈命名的昌黎路，有座孔府学宫，每到开学或高考，潮人学子，纷纷前来朝圣。

　　未进学宫门，先见石牌坊，此坊刻着“海滨邹鲁”、“岭海名邦”，昭示着府城的学风和文化。

　　先前读孔子的书，已心辄为之神往。

　　进黄瓦红墙的棂星门，步上白石栏杆石桥。据说山东曲阜，是皇宫翻版，帝王格局，一律黄色琉璃瓦，红色垣墙。而潮州孔庙，虽无曲阜规格，却也尽量造势，朱红宫墙，仿古角楼，画栋雕梁，飞檐斗拱，经营出贯古通今的气势来。

　　孔庙大殿，立苍朴石柱，已精巧的拱斗托梁，从容不迫，虽不豪华绝世，却也自成一格。

　　入大殿，仰瞻孔子座像，孔子冕琉障面，颜色朱红，白齿微露，庄严悦静。旁边坐着颜子、曾子、子思和孟子四人，似在促膝谈心，家人父子般的情味。“乐而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儒道释，中国精神三大支柱，儒为首。孔子创立了儒教，老子创立了道教，释迦牟尼创立了佛教。老子的座像我在成都青羊宫的三清殿瞻仰过，老子就在那里跨上青羊出关，迈向世界的。释迦牟尼像我在潮州开元寺大雄宝殿瞻仰过，博大而精深。如今瞻仰着孔子像，感觉孔子威而不猛，恭而安，真像个老师。

　　看罢孔像，抬头看匾：康熙帝题的金字漆底“万事师表”，乾隆帝题的“与天地参”，心中震撼。

　　步出孔庙，心中觉得天地宽，觉得潮人世代好学之风，这学宫也推过力。自韩愈：兴学重教，启民心智。这孔庙绵延千年，也功不可没。

　　天下独特的潮州工夫茶

　　人以地传，地以人名。九百多年前的宋朝末代皇帝，逃亡粤东潮州，于凤凰山乌岽顶，渴而思饮，随手摘下几片茶叶，含入嘴中，津液顿生。于是，凤凰山这棵乌岽茶树，便有了“单丛宋茶”之名。

　　潮州是小地方，名气未显，倒是潮州工夫茶道，可谓天下独一无二。潮人嗜茶，成了天地自然，成了古风民俗。

　　记得少时，家中偶有客人至，大人则捧出红泥火炉，鹅毛羽扇，点上火炭，加上数枚榄核，待榄核燃着，即从后庭古井，采来新鲜水，倒入薄砂锅仔，置于炉上。小孩便扇风催火，火苗喷窜如放烟花。水未沸，大人已摆好茶具。主人客人，皆注神观火听水。茶几上，壶杯盘盏，早已洗净擦洁，只待冲茶。水声一响，小孩停扇忙叫：“冲茶！”大人则斥曰：“滚水不响，响水不滚，再仔细听水。”于是，小孩只得蹲下，再煽再听。大人则不慌不忙，拔开茶罐，拣出两朵茉莉，几条粗枝，掏出一捧茶米，不紧不慢，装进小巧的冲罐，刚装饱，水便沸。

　　小孩退至一旁，见大人端起锅仔，忽从尺余之高，自上而下，唰地注入冲罐，注满上盖，再淋杯仔，这杯仔，细瓷薄胚，潮州枫溪所产，被沸水扫荡，叮叮传韵。顷刻，又控起盖儿，把茶沫轻轻刮去，再淋水追冲，水气未退，杯已一一再洗一遍，但见满盘白气，冉冉飘荡。再看时，三杯茶已均匀洒出，色如琥珀。不须去喝，清香已沁入肺腑，主客手捧小杯，慢慢细品，有说不尽的陶然。

　　后来参加几次讲究的茶聚会，才知冲茶工夫，讲究极严，如果用西湖山下的“处女泉”，则水为最上乘，韩江湘子桥第二洲之水次之，古井水再次。冲茶有十法：活水、蟹目水、拣茶、装茶、烫杯、热罐、高冲、低筛、盖沫、淋顶一整套。道有“关公巡城冲法”“韩信点兵冲法”等八步法。

　　地域有别，民俗亦殊。当今潮人，天天品茶，无泉水用井水，古井填了用自来水。后来，电热壶代替火炉锅仔，是违古制，照品不误。若有泡好茶，众皆欣然，既品香留清，也增进情谊。

　　你若在夏夜，走进幽巷，可见家家大门敞开，围着茶炉，边喝边品，边品边聊。

　　潮州府城，或操红白事、或宴聚亲朋，可无烟无酒，不可无茶。无茶如无情，无论名人小匠，劳力劳心，都在这巷中树下，在这工夫茶摊，缩小差别。

　　杯中天地宽，壶里乾坤大。

　　难怪，潮人游子，一寸相思，珍惜当下茶事之约，情谊尽在这茶具水火之中。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