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晓

　　小时候，我和小哥曾经痴痴地看过一场一辈子忘不掉的雨。那雨很大。我与他戴着斗笠坐在雨中，坐在一片潮湿的河堤上。面前是白花花的一群鹅子，身后是几条水牛在耐心地啃草。鹅子是我照看的，水牛是他照看的。我俩平静地看雨点怎样落入河中。当时，雨的声势很大，耳边只听见哗哗的声音。其实这中间有一部分是河流本来的声音，但听起来就好像都是雨声。我们说到今后要去哪上学，要到哪生活，说得很兴奋，望着那条流出村庄的河流入了神。后来，他走上了省城医院的手术台，我走进机关大院为人民服务，应该是那场雨滋润了我们。

　　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喜欢雨。他们不知道原因，只晓得谁若怨雨，我就怨那个人。我喜欢在高楼上俯瞰暴雨如注的壮观场景，喜欢在如烟雨丝中穿行，更喜欢深夜倾听雨滴和青瓦的呢喃。

　　身处闹市的人，是不可能听到完整的雨声的。

　　夏天的静夜，江边的某幢两层小楼房里，我有了雨中聆听天籁的福气。闭着眼睛，我似乎能看见房檐流下的雨水在地上溅一排整齐而均匀的小坑。雨滴落入小坑的时候会和泥土或坑中的积水相击发出非常悦耳的声音，这种声音或伴我安静入眠或伴我沉浸书海，使我浮躁、不安的心变得安静、欢悦。

　　雨滴与青瓦一吻，就奏响了清脆的乐音，雨声是世间最富变幻的音乐。听啊，加急的雨势像万马奔腾，那乐音如两军叫阵，战鼓咚咚；雨势变小，似少女怀春，喁喁低语。凭着这质朴的音乐，我恍然走进夜的心脏，体味着夜空中最广阔的宁静和最深沉的安详。

　　多少诗歌中描写相思的佳句，穿过千年的时空，随着雨声跃入我的记忆。唐代李义山缠绵的“巴山夜雨”，宋朝柳三郎萧瑟的“秋风斜雨”，陆放翁清新的“杏花小雨”，与眼前的情景何其相似。而我思念的人，是否也正在静静地被雨声浸润？

　　从“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诗经》开始，历代文人总是喜欢用茫茫雨夜作为抒写离愁别绪的心灵时空，用萧萧雨声来叩击敏感而脆弱的心弦，用绵绵无绪的雨丝拉长不尽的思绪。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雨使人充满忧郁，又无限地惆怅。听雨是听情感的渲泻、听灵魂的倾诉、听岁月之河的流淌。人生的境遇不同，听雨的感受也就各异。少年不识愁滋味，无法理会雨声的内涵。南宋词人蒋捷有一首《虞美人·听雨》，词曰：“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不惑之年，叮叮当当的雨声，使我这个浑身沾满尘埃的人，有了倾听和倾诉的欲望。

　　雨打在欲说还休的心头，也落在岁月的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