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维坤

　　十多年前调动了工作，半年后又将家安置在单位里，有时谈起这一次搬迁，我总是把靠近菜市场作为理由之一。

　　这纯粹是实话实说。我素来热衷折腾吃的，因而连带着也喜欢到菜市场晃荡。有人说，买菜需要考虑各种搭配，每天菜式又不能千篇一律，这简直就是一种脑力活。况且，农村的菜市场，虽然不至于如梁实秋先生所描述的那样污水四溅、地窄人稠与泥泞不干，却始终还是脏。但在鼎沸的市声中，一看到那些水灵灵的青菜，那些肌纤维还在案板上跳舞的猪肉，以及那些被送上餐桌之前还在竭力进行喷水表演的贝类，我就心情冇冇，觉得在这片刻优游中，自己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活色生香了。其中之道理，应与有人喜欢逛商场、有人喜欢看山水相类罢。

　　菜市场就在单位的斜对面，横跨公路即到，非常便捷。做饭时，倘发觉缺姜少葱什么的，我有时便索性直奔市场。这个菜市场光卖猪肉的就有近十家，海鲜也有大大小小十多个摊档，至于卖菜的，若把那些摆地摊打游击的也一并统计在内，估计该有几十家了。论规模，在农村集市中，这算是摆得上台面的了。至于菜的档次，毕竟是在农村，与枫春市场之类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但若以满足日常饮食所需而言，却也已是绰绰有余了。

　　我买菜基本不询价，也不挑三拣四，更不会检查是否短斤缺两，卖家说多少钱，我就不假思索地付多少钱。大约正是因为看到我如此“豪爽”罢，所以一开始，经常不用我走近，马上就有几个声音同时响起，感觉一声声如钓钩般，都想竭力把我这张新面孔拽过去，这种当上帝的感觉让我挺难为情的。都说生意人眼睛都尖，确实是这样！正因如此，大多摊档我都曾光顾过，后来，在不断地比较筛选中，才渐渐在一些摊位上固定下来。

　　譬如买海鲜，有一回家里来客，所以就买了几只青脚蟹。按我平日里的标准，倘有一半及格，我便觉得很好了，毕竟做生意的也不容易，适当搭配一下，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不想回家后掀开蟹壳，发觉整体上居然都不错，其中的两三只还特别饱满沉实，仿佛蟹界的健美运动员一般，看得我心花怒放，便在内心里给这一次购物打了五颗星。而且买的时候，不经意间我还留意到一个细节——那女档主每挑出一只之后，必将蟹身捆着的绳索拧干，做买卖如此厚道，真是少见！自此，每每想买点海鲜，我基本上都是先踱向这个摊档。说起来，这应该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时间久了，所结缘的摊档自是越来越多。熟有熟的诸般好处，比如有时来去匆匆，忘了带钱，这些卖家总是爽快地挥挥手，示意我尽管拿走就是。又如我嗜吃牛杂，那个年轻憨实的“牛肉弟”倘有诸如“方筋”一类的稀罕货，就会远远朝我招手，仿佛有一个大奖等着我去领回一般。后来为了更加便于及时告知，他还加了我的微信，这让我常有近水楼台的优越感。最近还有一次，朋友居然硬塞给我一条大鲢鱼，好家伙，足足有几斤重，装在桶里，一刻不停地发泄着它的满腔不满。全家人都傻眼了，后来，我索性连鱼带桶搬到市场，卖鱼的档主二话没说，便干净利索地将其大卸八块。

　　而最让我感到惬意的，是菜市场里面的一些档主还设了工夫茶座。在熙来攘往的市场里，这几个简陋的茶座基本没有冷过场。每回经过，常有一些熟人招手示意我“来一杯”。倘是周末或者假期，时间又充盈，我有时也会饶有兴趣地凑上去，喝茶倒在其次，主要是充当听众，听听熟悉的或不熟悉的在天南地北地谈天说地。这些市井中人，穿着多较随便，不甚居角，但千万别小瞧这些聊天者，他们每每一张口，我就开始在内心里慨叹自己的孤陋寡闻。有时我想，或许正是依赖于这几个茶座，我才得以见微知著，时时拥抱日常，不至于与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息产生脱节罢。

　　偶尔也有一些经历让我颇感尴尬。譬如“老爷宫”前的旷埕上，常有一些摆地摊的农户在卖菜，每次经过，“买本地菜哟”的吆喝声总是不绝于耳，我想，这应该是其最大卖点罢。这些摆地摊的，虽不必如“落巷”者那样风里来雨里去，也能免去从前“挑八索”的那种累，却又是产又是销，早出晚归，也是蛮辛苦的，所以，我有时也会跟他们买一些。但是，后来有女同事在办公室里表现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说那天她天刚亮去上市，不想却看到几个摆地摊的正抢着从菜摊上拿货，而且进的全是“大棚菜”！那种受到欺骗的感觉，让她一时颇为愤愤。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怀疑，从前我帮父亲种过菜，因而知道一到盛夏，在烈日与暴雨的轮番肆虐下，普通菜农是很难种出如此品相的青菜的。不过，这本来也没什么，毕竟生活的漩涡中，谁都不易，可一想起每次一接触到这些农户求售的眼光时，即使不甚需要，我也会尽量多称一些，希望能够让他们早点收摊回家，心中便不禁怅然。

　　当然，这十多年来，在这个菜市场上，诸如此类让我哭笑不得甚至感到无奈的，当然远远不止这些，但就总体而言，毕竟还是以欢愉的体验居多。而从更深层面上来思考，我以为这一切的一切，本质上都同属于俗世的馈赠，从这一点出发，我真该感激身边有这样一个小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