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东平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每一次读《锦瑟》，都觉得晚唐诗人李商隐写的这首无题诗，颇令人费解。但它很美，美得朦胧，也让人心灵产生共鸣。历代诗人对这首诗的解读有多种版本，而我比较推崇的解读是这首诗表达的是一种复杂的情感——包括爱情，同时也包括事业和人生。一首好的诗歌，总是会有多种指向性。这首诗的成功之处正在于此——这首诗是晚唐诗人李商隐对自己一生经历的自我解读和阐述，其中隐含的感情，是用泪水和生命去书写的。

　　当年，“锦瑟”作为一种意象，被诗人注入了感情，于是有了许多可供想象的空间。如今，很多人把锦瑟与流年联系起来，用以诠释人生的无可奈何与迷惘惆怅。于是“锦瑟”便有了意义，有了象征。“锦瑟”不再是乐器，而成为了年华，成为了回忆。

　　今夜，我漫想自己回到晚唐的某个秋夜，窗外有梧桐细雨，屋内纱帐红烛。我与暮年的诗人李义山一起静坐，听着他轻抚锦瑟，看着他孤独而沧桑的模样。这时，我一定是静静地陪伴他，并为他燃香、添茶水的。我仅能如此，还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害怕打破了这幽静而空寂的气氛。我与他之间灵魂的距离必然很遥远，不在同一个层次。但是，我一定能够理解他的惆怅与孤独，并为他默诵《心经》。这也许是我唯一能做到的，而对于他来说却是远远不能满足的，也是得不到解脱的。我们在轻飘飘的秋夜相逢，因为一首诗而产生灵魂的共振，却永远无法握手，解读彼此具体的人生事件。这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又是一件多么无可奈何的事。

　　一阵秋风从窗外吹了过来，使我的思绪拉回到当下。我闭目养神，喝了一小口绿茶，然后回想起自己锦瑟般的流年。

　　记忆中，很多境况是有缘无分，也有很多人擦身而过。比如，曾经钟情的女孩已为人妻，并且不再有消息；比如，曾经闻着彼此臭袜子的兄弟远在他乡，也很少有联系。曾经留下的甜蜜的回忆和爽朗的笑声在空荡荡的时光隧道里产生回音，不时撞击我的心灵。那些日子，有蓝天，有白云，有蝴蝶和青草，还有淡淡的晚风吹动点点灵犀。我们彼此相遇、相知，却没有携手，终于彼此错过。终于成为记忆中遗憾的事，难以再去珍惜。回忆起来有些许心酸。但或许因为正因为有了遗憾，有了心酸，我们才能保留纯真的友谊。或许正因为经年没有联系，你才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与我共同望着同一轮明月，一起回忆曾经。

　　零零散散的记忆铺成一条林荫小路，通向未来。那些年，在岔路口我们选择了各自的方向，之后便有了各自不同的人生。

　　而选择的时刻，并不知道未来的模样，因而是迷惘的。流年因为迷惘而变得朦胧，经历也因为迷惘而变得坎坷。经年后，有些人事业有成，有些人依然落魄，但相逢时都会微笑，聚会时一起高歌。微笑和高歌只为了过去的那一份缘，也只为了人与人之间的一份真情。虽然微笑的背后往往隐含着沧桑，高歌的时候也会强忍住泪水，但是并不妨碍和减少彼此的真诚。事业会有成功与失败，但真正的友谊，必然超越物质和地位，在人的心灵深处唤醒童真。

　　锦瑟声响，从晚唐传来，一直穿越到将来。此时，正值初秋之夜，又有清爽天气，我抬头望向明月，向它诉说起流年往事。明月如同手中的绿茶，很温暖，很令人惬意。风也来了，轻轻地吹了过来，吹动我的发丝和衣襟。明月与清风慢慢地融化我的惆怅和伤感，明月把夜空照亮，清风把浪漫点燃。我暗暗地对自己说，尽管聚散无常，人生有限，血液和肌肉一定要像明月一样，时刻保留洁净与纯真，而灵魂则如清风，自由自在地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