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云
手边有李清照的一本《漱玉词》,不经意翻开,那首《声声慢》映入眼帘,十几个叠字的回环反复,仿佛千年的叹息,低低地在耳边跌落、融化;仿佛穿越了时空,一代娉婷优柔的女词人便倏然立面前,心便沉落于四面不着边际的雨幕;仿佛曾经来过又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最后满眼只是蒙蒙的天、潇潇的雨……
常用心去揣度“漱玉”两个字,在不知道李清照生于泉城之前,我一直奇怪为什么她的词集要用“漱”,恶俗地认为“漱”就是水在口中咕噜地转动,食物的残渣加唾液加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吐出,罢罢罢,想来毫无美感,全无诗意!
后来查阅书籍才知,“漱玉”是形容山泉激石,飞流溅白,晶莹如玉。可我展开想像的翅膀仍是一脸茫然。
及至来到了山东章丘李清照故居,沿着漱玉泉走了一圈,只见泉水清澈见底,自地下涌出,溢出池外,跌落石上,水石相激,淙淙有声,我方知这“漱玉”之“漱”不是蓬头垢面的市井妇人可用,更不是须眉大汉仰天之荡,那该是一个仪态万千娇弱柔媚的千金小姐,这小姐定要生于书香门第,饱读诗书才肯和“漱玉”挂上边儿。
试想莺啼花笑的清晨,那才女慵懒起身,莲步生香,环佩叮当,接过侍女的茶盅,一口含了清泉,香腮微动,俯身漱出,顿时大珠小珠落于泉边,于是“漱玉”两字灵动飘逸之处,全在于这女子临水梳妆:罗衣素裙,柳眼梅腮,唇红齿白,泉清人美,美!
喜欢这一首:“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清照用随意自如的语言形象生动地勾画了一幅纤纤淑女图。荡罢秋千,已是金钗不整,纱衣轻透。见有人来,慌忙避入家门。虽粉面含羞,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情。倚门回首,佯把青梅嗅。豆蔻少女的娇憨多情全在青梅的嗅与不嗅之间了……
“蹴罢秋千”曾勾起我万千遐思,那荡起如花美人的该是怎样一幅秋千。
在山东百脉泉的清照园我曾“众里寻它千百度”,可能是今人的智慧实在无法仿制一幅古代的秋千,所以了无痕迹。后来去了大明湖,那里也有清照纪念堂的,竟然见到我梦寐以求的秋千,却是一个花团锦簇的绳儿,静默在夕阳下,曾经的欢歌笑语,曾经的娇羞怯怯全化了清风,化了一地落红,由着人们去想像。
秋千架下,伫立良久,直到夕阳拉了我的身影,长长的,长长的——拾了一朵落花,那离开泥土的生命已在枯萎,弃之泉中,一句耳熟能详的词便浮出水面:“花自飘零水自流。”
李清照,号易安居士,可是这朵在中国三千年的古代文学史中特立独行的名花,自从国破夫亡后,就如这水中之花,四处漂泊,流落江南,境遇孤苦,“人比黄花”!易安不得安,年轻福享尽,老来命苦抱梦残,苍颜白发,荒村野居,只得以“如今憔悴,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何如帘儿底下,听人笑语”聊寄沧桑。
作为一个封建社会的女子,李清照在爱情世界,精神领域算得上贵族。十八岁与赵明诚结婚,志同道合,情深意笃。夫妻虽然后期聚少散多,但是一起生活也有28年。在那不准自由恋爱,要靠媒妁之言、父母之意的封建时代,有多少女子揭了盖头毁终身,熄了红烛泪空流。一代堪称咏絮之才的女子能有这样的爱情结局,真是天赐良缘,百里挑一了。她写:“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虽是离愁别绪,却表现了词人对爱情的无比忠贞和执著。从这一点上说,李清照的爱情生活也成就了她,即使独空房,也锤炼了美词佳句。
记得那日出园,在门前,我用手轻轻抚摸易安居士的黑色铜像,感觉有点冰冷,恰巧我也着了一身黑裙,油然而生了庄严、肃穆。游人散尽,只有我一人默默地仰首注视,读她的诗情,读她的词意,读她的婉约,读她千转百回的柔肠……一霎天地浑无,只被一种气息所撩拨,被来自内心深处的灵动所注视,直到同行友人的一声呼唤!
惊骇于恋那前朝女子入骨入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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