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道远

　　新中国成立前夕，金石镇经历过“黎明前的黑暗”。乱中多盗贼，于是有了父亲“斗贼”的故事。

　　当人民解放军兵临潮汕地区的时候，国民党军俞英奇部和胡琏部乱了阵脚，都做了逃跑的准备，前者打算逃往粤西，后者准备从海路逃往金门、台湾。他们逃跑之前，到处“抓新兵”补充残部。潮州这边，人心惶惶，胡琏“掠壮丁”成为一种恐怖。青壮年出去种田，转眼就不见了。他们“掠壮丁”首先从田野开始，在田野劳作的大都是壮丁，见到就抓，农民满田野跑。父亲幸亏跑得快，没被抓着，跑回家里爬上屋顶躲了起来。

　　大军压境，当地警察也慌了。在想退路的同时，加紧搜刮民财，胡作非为。盗贼也猖獗了，明目张胆，趁机打劫。

　　金石离桑浦山不远，很不安宁。山里向来有盗贼据洞占山，人称“土匪”，无恶不作，百姓谈匪色变。毗邻我家的山草场街，有几家私人诊所，目标很大。一天晚上，几个土匪佯装看病，突然把黄璧青医生绑架，趁雨中昏暗，把他劫持到打铁桥边，押进船里去了桑浦山。经过一番周折，几天后才用重金赎了回来。一时间风声四起，吓得有钱人早早便关门闭户。一般百姓也提心吊胆，老家的雄耕叔一次外出做工，攒了点钱，用浴布紧紧裹在怀里。回来路上，躺下歇息，先把钱埋在身边的沙土里……

　　金石镇算是个“土围子”。一面临溪，四周有围墙，五个路口五个寨门，四角四个炮楼。晚上寨门一锁，倒也安全。乡村可就苦了，房舍分散，村路畅通，无依无挡。桑浦山土匪一来，栏里的猪和牛就被抢走了。村民无奈，一到晚上，只好把牛牵到镇上，拴在街边柱子上，第二天再来牵走。

　　社会混乱，民不聊生，乡村里的盗贼也多了起来。他们拉帮结伙，白天种地，夜里做贼。他们有领头，有暗号。白天若有人手里拖着一根长竹竿满村子里转，就是一个暗号：今晚要出去抢劫！同时也是一种约定：自愿参加，受伤自负。看到拖竹竿，准备参加的，便操起家伙，按事先的约定，老时间、老地方集合。领头的说到哪个村抢，就奔哪个村去。这个村受到突然袭击，大多招架不住，眼睁睁看着仅有的财物被抢夺一空。镇定一些的，会向镇上警察局“报警”。警察也会赶到，但每每扑空。除了安慰几句受害者，也不忘提醒村民看好门户、及时报警云云。次数多了，百姓开始诧异：盗贼为何屡屡得手，警察怎么次次扑空。原来，他们早已勾结，里应外合。警察接到报警，先通知盗贼离开，然后大摇大摆“出警”，装模作样追捕，煞有介事安抚受害者。事后分赃，分得的一半警察局长得大头，出警警察得小头。有人暗地里骂：“白天当警察局长，晚上当贼！”

　　警匪一家。镇上的炮楼、寨门也便形同虚设。那些“专业”盜贼照样危害百姓，或日藏于市、夜翻围墙，或有警察为之打开寨门，通行无阻。他们能悄无声息盗走家禽和猪，敢破门而入凶相毕露勒索钱财，百姓苦不堪言。

　　一天，月黑风高。父亲劳累一天，正酣然入睡，忽然，房顶异样的声响把他惊醒。警惕的父亲赶忙下床，夺门而出。在后厅的天井张望，眼前一幕让他大吃一惊。只见房顶上有个人，手提长长的竹竿，趴在屋檐上，正要往天井探下竹竿。父亲很快意识到，这是盗贼，要顺着竹竿滑下来。盗贼孤身闯入如何行凶？父亲进而想到，这是个接应的家伙，滑下来后便会打开前厅大门和门楼大门，把同伙引进来，再行作案。前后厅多是妇孺居住，门又紧闭，外埕的邻居离得远，此时只喊捉贼怕不管用，必须先制止房顶的盗贼下来。说时迟那时快，父亲一个箭步过去，抓住了盗贼探下的竹竿。凶猛的盗贼哪肯松手，双方互相“拉锯”。就在这时，父亲示意母亲找利器，母亲递给他一把砍柴刀。有刀在手，父亲一下强大了许多。他索性松开竹竿，在天井拉开架势，挥动砍刀喊道：“你敢下来，我就砍死你！”

　　父亲的一位“忘年交”曾说：“你父亲有‘工课’（武功，也指技艺）！”此话不假。老家“口厝”，有祖辈留下的“练功石”，祖父把武功传给了父亲。新中国成立前社会治安很差，市场上常有人打架，乡道上常有人被劫。为了防身，都想学点武功，乡镇的“拳馆”应运而生。因为拳师功夫好，鹤巢村的拳馆最出名；因为互相影响，母亲的家乡“前垅”学拳的人最多。父亲经常早出晚归，不敢丢了这份功夫，白天做生意，晚上便去练拳。平时看他的敏捷与浑身力气，就知道有“工课”。这时，父亲一边亮出拳术，一边高声呼喊：“捉贼呀！”房顶的盗贼见势不妙，朝门楼外大喊一声：“水紧呀！”（暗号）示意门楼外的同伙撤退，自己丢下竹竿跑了。

　　所幸黑暗即将过去，已见曙光。1949年10月22日潮州解放，解放军向汕头进军。大姐在夜校听说，“夜里公路在行老八（八路军），有人投奔去了。”第二天镇上出现传单“夜里公路在行老八（八路军），有人投奔去了。”第二天镇上出现传单：“老八”已到！金龙桥头架上了机关枪，两军对峙。游击队在对岸喊话，大军在“龙下”（村）架起了迫击炮。警察局长逃跑，残部投降，金石解放！

　　（节选自《竹林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