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煤油灯

　　洪泽茂

　　一盏煤油灯，给寒冷的冬天带来丝丝温暖，给漆黑的夜晚带来柔柔光亮。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普遍农村还没有通电，每当夜幕降临，便一片漆黑。村里的道路崎崎岖岖，弯弯曲曲，小孩走路都有些提心吊胆。巷子深深浅浅，夹杂几间破败的房屋，没人居住，倒墙断壁，一望黑魆魆，阴森森。厝围附近、房前屋后，或集中、或散落大大小小的破厕，影影绰绰，有的有墙，有的没墙，就是一个粪池，大人经过都需加小心。一到晚上九点多，村里人就差不多躺下睡觉了，屋里悄无声，外面静寂寂。

　　当时农村照明都用煤油灯，家里备有手电筒。由于物质紧张，买煤油需凭票购买，各家各户每月能够买的就限额那么一点，所以都十分节俭，可省则省。手电筒有的家里备有二三支，有的只有一支甚至没有，手电筒分两节和三节电池，就看你袋里有几个钱了。晚上走路,拿两节电池的遇上一个拿三节电池的，颇有“小鬼见大鬼”自惭形秽之感。还有人提着玻璃罩的煤油灯走路,小心谨慎，一边走一边注意煤油灯不要被什么东西撞坏。

　　记得我家有两支手电筒，一支祖父在用，一支父亲在用，三节电池的。父亲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他十分重视他的手电筒，家中一般备有一二节电池和几个小灯泡，感觉光亮不足就退换电池。夜晚时常有村里的患者家属上门找父亲出诊，没有手电筒不行。有时我们也被敲门声和说话时吵醒，父亲出去了，我们一时睡不着，等着父亲回家，又迷迷糊糊睡着了。父亲也喜欢到东家西家喝茶聊天，经常较晚回家。父亲的老友——在潮州医院当医生的陈伯伯一放假回家，父亲就带我们兄弟去拜访他。他是一位知识丰富、医术高明、和蔼可亲的人，一到他家不单有糖果吃，还听他讲了许多新鲜趣味的事，令人好奇，或捧腹大笑。有一回是晚上去，陈伯伯的家在村的后头，离我家还有一段小路，路较窄，经过菜园，两边还布满杂草，叶子带刺,夜晚没有照明几乎不敢走。回来时我很想拿一下手电筒，父亲就给我，我接过手电筒，一下子照照前边的墙壁，一下子照照右边的菜园，很是兴奋，很是威风。父亲教我们不能用手电筒往人家的脸直照，如果照得人睁不开眼，那是不安全的，也是不礼貌的。

　　我家共有三间小屋，几个孩子住一间的没有手电筒。就在睡床旁边的桌子上放一盏煤油灯和一盒火柴，夜里起来小便，先摸着火柴点灯，顿时黑黝黝的室内亮起来,看得清,好了回到床边再吹灭煤油灯。母亲反复跟我们说，晚上起来一定要先点亮灯才做什么。二哥有时不听话，起来时擦燃火柴，手拿火柴棍一直走向便桶，丢进桶里，便后摸黑回床上，他说为了省点煤油，没问题。有次我学他，不想动作太慢，未走近便桶火柴棍即将烧完,手指差点被烫着，忙丢进桶里，在黑暗里摸爬。

　　学生晚自修，大多是邻居几个小孩集中在其中一家学习做作业。那时农村根本就没有书桌、办公桌，我家小客厅有一张四方桌，刚好四人一起学习，二哥到他的同学家学习，围内其他三个小孩和我凑一桌。我们并非同一年级，学习的内容当然也不一样，小的可以问大的，大的只好问自己。吃完晚饭，洗完澡，母亲说可以学习了，点上一盏煤油灯，放在桌子中间，其他三个小孩陆续到来，围着这盏煤油灯，微弱的灯光映着几张稚嫩的脸，一下子兴奋起来。小孩爱玩，学习学习，就把煤油灯挪到自己的座位前，大家就抗议，甚至争来夺去，引起小小的骚动。大人发现随即把灯又挪回中间，骂那个首先起事的，不准胡来，专心学习，唠叨一大堆，而众小孩却一阵哈哈大笑。都知道煤油紧缺，母亲说“不打紧、不打紧”，但各家长都表示不能单由我家出，还是轮流拿煤油来加。有一晚上，母亲刚把油加满，学习时，有个小同伴觉得不够光亮，看灯芯上头已结蕾，就在抽屉里找了把剪刀准备剪掉，身边小孩要帮忙，不曾想挪油灯时手太猛，两只手把油灯碰翻了，油倒了一桌面，流了满地，屋内充满油气味。母亲闻知赶紧过来帮忙，一边收拾，一边念叨着“可惜了这一瓶煤油”。

　　过年是最大、最有吃、最好玩的节日了。寒假一到，小孩就等着过这个盛大的节日，掐指算着离过年还有几天，巴不得第二天就到。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除夕夜拜老爷，母亲点上了神龛的煤油灯，拜老爷后没有随即熄灭，而是让它一直亮到正月初四“老爷落天”。除夕晚，我躺在床上，望着那盏煤油灯发出桔红的光，望着挂在墙上的相片和图画，空气中弥漫着节日浓浓的味道，感到格外的舒服和温暖，不想一下子合眼睡觉，脑子里浮现许许多多的故事和奇奇怪怪的念头，到迷迷糊糊入眠。半夜醒来，又是柔柔的灯光，暖暖的颜色，铺满我的四周。

　　正月初一至初三，村里在球场做大戏，大家早早就拿草席、凳子到戏台下抢占位置。大戏开始，几乎全村男女老少都穿着家里仅存的最漂亮的衣服去看戏。前面坐草席，后面的是高高低低的凳子，有人坐着有人站。戏台上锣鼓喧天，清音妙舞，戏台下人群密集，笑声不断。看着看着，小孩经不住目涩打瞌睡，有的大人哄他入睡继续看戏，有的小孩拼着回家，大人只好放弃看戏带孩子回家。我们也不例外，母亲带着我们兄弟小妹回家，一推开大门，只见神龛上那盏煤油灯依旧亮着，尽管只有绿豆般大小，却一屋子的光，冲破之前的黑暗，我的眼睛立即亮起来。今晚，那柔柔的灯光，暖暖的颜色又伴我入眠，助我做梦，一个美丽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