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崇演

　　家乡河道纵横，盛产青虾。

　　青虾，属于虾科。《尔雅翼》解释说:“虾多须，善游而好跃。”

　　每年春天一来，春水一多，河草一碧，青虾便按捺不住性子，都从河底的泥缝或水草的残根处爬将出来，开始在青青的河水中游荡起来。

　　于是，网虾、摸虾、钓虾、食虾，也便成了儿时一件寻常事。

　　网者，就是将网打开，至河中。俄顷，收网。数罢，收获颇丰。摸者，就是赤脚入水，用手径直在水草中轻轻摸去，定有所得。不过，摸虾是有风险的，虾的大螯小脚四处乱蹬，经常猛然钳住食指不放，只是想到“美味佳肴”，也就痛并乐着了。

　　而钓者呢？多用熟米粒，或蚯蚓亦可。

　　丰子恺在《吃酒》一文中，写一位钓虾佐酒的中年男子，其垂钓之法颇为通行。

　　“每见一中年男子，蹲在岸边，向湖边垂钓。他钓的不是鱼，而是虾。钓钩上装一粒饭米，挂在岸石边。一会儿拉起线来，就有很大的一只虾。其人把它关在一只瓶子里。于是再装上饭米，挂下去钓。钓得了三四只大虾，他就把瓶子藏入藤篮里，起身走了。我问他：‘何不再钓几只？’他笑着回答说：‘下酒够了。’我跟他去，见他走进岳坟旁边的一家酒店里，拣一座位坐下了。我就在他旁边的桌上坐下，叫酒保来一斤酒，一盆花生米。他也叫一斤酒，却不叫菜，取出瓶子来，用钓丝缚住了这三四只虾，拿到酒保烫酒的开水里去一浸，不久取出，虾已经变成红色了。他向酒保要一小碟酱油，就用虾下酒。”

　　这段文字写得生动有趣，因为打小对青虾情有独钟，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多少回。

　　说起吃酒，我认为最好吃的是醉酒虾——醉虾乃是一绝。且看：先将虾剪须，洗净，然后盛在容器中，再加上适量的烧酒、胡椒粉、姜末、白糖、盐、酱油、醋，盖上盖子。此时，虾在舞蹈，人在欢笑。看着虾醉，我仿佛看到了另种风情。醉虾之后，盘中苏醒。所到之处，皆为风物。我突发奇想，虾醉的过程，应该是十分的惬意。

　　醉虾滑爽，只需上下牙齿轻轻一挤，鲜嫩的虾仁便滑到舌尖，那一瞬间的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

　　闲来看书，发现人有着浓郁的醉虾情结——清朝著名文人兼美食家袁枚随园食单写道：“带壳用酒炙黄捞起，加清酱、米醋煨之，用碗闷之。临食放盘中，其壳俱酥。”梨园大师四大名旦中苟慧生最喜“醉虾”。每逢南下演出，则对江南名菜“醉虾”情有独钟，每餐必食。

　　我有一文友，在省城一所学校当老师，不胜酒力。有一次，来访。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于是，我以“醉虾”待客。菜做好后，文友得知是本地“特产”，想尝一尝味道如何，再说了“不夹筷子，总是过意不去不是，况且鲜可醉人。”孰料，你来我往，论尽天下英雄间，不知不觉多尝了几只，没想到醉得一塌糊涂，“吓”我一跳——也许是，多年未见，虾没醉人人先醉了。醉虾之意，不在虾，而在于人。如是。

　　河里的青虾除了“醉”吃外，当然还有诸多吃法。

　　——清煮法。锅内加水，洒入些许盐，等水开后放入青虾煮至红色，大概两分钟就可以起锅食用了。再按个人喜好，佐以蘸用糖醋汁，滑嫩营养，美味流淌。这样的虾，入嘴的时候魂儿还在，身体里还刮着大自然的风，要不鲜也难。

　　——蒜泥法。下面铺上一层龙水粉丝，将背上划了口子的青虾平铺其上，再涮上蒜泥，清蒸七、八分钟，便香气四溢，令人垂涎三尺。孩子们总是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捞一只，又一只……还没到大家伙儿正式上桌吃饭，盘子里的青虾已所剩无几了……

　　——油爆法。相比上边的吃法，此味重。猛火重油，将洗净沥水后的青虾倒进去炸一炸。待虾肉有点脱壳，起锅。锅内留少许油，入葱姜下去煸，再放料酒、生抽、醋、糖，待汤汁滚得略微起稠，再把炸好的虾倒入颠翻，汤汁趁机渗入脱壳的虾内部，收干，就可起锅装盘。活色生香的油爆虾，一碗米饭，两瓶啤酒，无不为之倾倒。

　　好吃的青虾，因此入了诗入了画入了文。

　　宋爱国诗人文天祥在《即事》诗曰：“好事官人无勾当，儿童上岸买青虾。”

　　齐白石曾在一幅《虾》画上题诗：“五十年前做小娃，棉花为饵钓芒虾。今朝画此头全白，记得菖蒲是此花。”

　　《红楼梦》中，贾母最喜欢吃的虾脑其实就是虾卵。如果买虾者能选到抱卵虾（又称带子虾），又兼有虾脑的雌虾，那可以算是青虾中的上上品了。

　　带子虾，河边人都爱吃，就好比人们都爱才一样，正应了这句话——怀才如怀孕，总会凸出来，谁不喜上眉梢？！

　　青虾还是一味良药。《中药大辞典》记载：草虾性温味甘，补肾壮阳、入肝……况且，虾中含有丰富的镁，能很好地保护心血管系统，减少血液中胆固醇含量，防止动脉硬化；虾的通乳作用也较强，并且富含磷、钙，对小儿、孕妇尤有补益功效哩！

　　以前青虾贱，多而不值钱，如今却有点贵哦，市场上一斤没三五十元拿不下。

　　每个人的生命都有轻盈如虾的时刻。一切已逝的、将逝的及未来的，都要好好珍藏、好好珍惜、好好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