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淑华
搬家的时候,女儿在我的抽屉里整理出了一套勾花针。
“妈妈，这是什么？”女儿一边把它们整齐排列,一边好奇地问。
“这是妈妈的勾花针。”我笑着告诉她。
“妈妈,这是干什么用的？要怎么用？”女儿刨根问底。
“你给‘抱抱熊’穿的花衣服，就是我用勾花针帮你勾的。”我指了指她放在沙发上的抱抱熊,说。
“哇！这就是你用这种针勾出的花衣呀？妈妈!太神奇了!你居然会这么厉害的手艺!你小时候的布娃娃肯定不缺花衣穿了,你可以给它们勾很多不同的花衣,对不对？”女儿兴奋不已。而此时的我却被女儿的问题镇住了。孩子今天的生活水平与我们那年代的对比是相差甚远,她与我们的代沟，还真不是一条而已呀!
“妈妈小时候没有布娃娃。那时太穷了,我们只能管基本吃饱穿暖,没有你想象中的布娃娃。这勾花针是妈妈帮家里赚钱的伙计,不是你以为的玩具。”我认真与女儿解释。这一回,轮到她一脸疑惑了。没办法,我只能与她讲一讲这套勾花针的故事了。
整套勾花针共有五根,我取出中号勾花针,跟女儿说：“这是妈妈买的第一根勾花针，我从这根勾花针开始，给你讲一讲这套针的故事吧!”女儿听后，激动地点点头。
时光追溯回三十多年前,我的母亲和外婆在农活之余总会接些勾花的手工活,以挣些钱贴补家用。其实，当时放眼整个村子,基本所有的妇女都会接这些活儿,连小姑娘们也加入帮忙的行列。六岁那年,我央求妈妈教我勾花,妈妈认为我是小孩捣乱,不理我。我又去缠着外婆,外婆被我缠得没办法,便扯了一根线,从竹篓里找出一根勾芽受损的勾针给我,然后手把手教我先“勾辫子”(勾花里最基础的入门勾线)。在我认真地练习了两天后,她便耐着性子教我各式的花样。我眼识好,很快便上手,怎耐她老人家给我的勾花针磨损太厉害,我时常脱线。我再次央求外婆把她的勾针借我,但她老人家不肯,怕我把勾芽弄钝了或磨坏了,这样,勾针便毁了。
表姐不喜欢勾花,但她有一群要好的伙伴都是勾花能手,我时常与她一同去“女间”（以前农村孩子多，在家住不下，女孩子会几个人凑一间小屋合住）找她们聊天。在那里，姐姐们勾花花样百出,为了让勾花的活儿不那么无聊，她们时常会进行比赛，比如半小时内谁勾出的数量多谁就是赢家；把两团线合在一块抽成一团,两人比赛谁勾得快……总之,在女间看姐姐们勾花,是我的乐趣。表姐见我如此痴迷和跃跃欲试,便与她要好的伙伴阿莲姐姐商量,把她多余的勾针借我。开始时,阿莲姐姐不同意,后来表姐便以我每勾三个花便送她一个为条件,帮我借到了勾针。
我兴奋极了,用阿莲姐姐的勾针时极其小心,怕弄坏了。我学外婆,用报纸的一角偷蘸了点猪油，不用时便上油保养,那针特别好用,我勾花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个星期后，阿莲姐姐“交花”（把勾成的成品还给主家）回来，帮我带回了一根新的勾花针,还给了我1.2元。接过勾针时,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一路飞奔回家,把钱和勾针奉给外婆和母亲,还把勾针如何得来一一向她们讲明。
“我就说我阿女这双手百里挑一的灵活!”“外婆拉着我的手婆娑道，“可是阿女这双手以后是要拿笔的,千万要记住，别被勾针耽误了呀!”
“阿嫲,为什么我的手以后是要拿笔的？”我不解地问。
“因为我们希望阿女以后成为女文人。阿女，勾花可以,但以后千万不能误了学业啊!”外婆叹息道。
“好！”我满口应下了。
自那以后,我便时常带着勾针去“女间”,从勾小花开始,待到能把小花勾结成成品后,姐姐们见我乖巧,也乐意带我去村中“放花”（发放勾花活儿的主家）挑选我喜欢的花种。每次我都不敢多拿,及时交货。渐渐地，主家们都特别喜欢我,总会在我挤不进人群时，偷偷帮我留一点工价高、花式复杂的花给我勾。
第一次结账时,我又买了大一号和小一号两根勾针,好应付更多型号的花线。
上小学后,母亲要我专心念书，只有到了周末时，才有时间帮母亲一下。在那段时间,我又买了一根加小号和一根加大号的勾针。
2000年,家中果树冻坏了。家中突然减少收入,母亲每天勾花的时间更长了。我又重新拿起勾花针,打听哪家的工价高,周六、日便没日没夜地勾,而后又拿了期限长点的,偷偷带到学校,在空闲时躲在无人知晓的琴室勾。
时光飞逝,在我们的努力下,家中经济渐渐好转,日子越过越好。但是,这套勾花针,不管我身置何处,我总会带上,它们陪伴我面对困难、化解困难,是我人生中的挚友。
听完故事,女儿陷入了沉思。她极其珍视眼前的勾针,非常小心地捧在手心里,若有所思地说：“妈妈,它们都好老了,我可得叫它们阿姨!”
我笑着点点头。
“看来，我们这一代真的好幸福！妈妈，你们辛苦了！”女儿深情地拥住了我，我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没想到一个故事让孩子感悟良多。
“等明年中考后，你教我勾花，行吗？”女儿满脸期待。
“好！”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女儿开心地研究抱抱熊身上的花衣，又不时拿起勾针比划。以勾花针挣钱养家的年代已然过去，但把这门手艺当成一种传承给予孩子们，何尝不是一种美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