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不嫌废话多

　    江育彬

　　想和老人家聊得开心，就四个字：顺着毛捋。

　　我喜欢和外婆聊天，聊聊天气，聊聊花草，聊聊往事，当然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讲三国。外婆记性不好，每次聊天，颠来倒去总是那几件事，可是乐此不疲。这样的聊天，聊一次，少一次，所以弥足珍贵。每每想起那时候一壶茶、一席话的情景，格外温暖。

　　年轻时候，觉得父母唠叨真烦，中年以后，觉得有父母唠叨真好。

　　每次回老家，父亲总会把村里那些鸡零狗碎的事儿跟我说一遍，张家长李家短，谁家娶媳妇，谁家生孩子，统统说给我听。要不就跟我聊碰上超市打折捡了便宜，末了还要我带些特价菜回去。新鲜事说完了，父亲就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于是，我又开始启发引导，让他聊一些过去的事情，这样一来家里便保持着一种热闹的氛围。

　　母亲不大喜欢父亲那种“八卦”聊天，她习惯聊些随意的生活，然后提炼一点朴素的道理。比如她看淡人生中的那些起落高低，认为有钱没钱都各有活法，忍一时风平浪静，做事对得起良心就是，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争什么啊。母亲属于讨好型人格，聊天时候很少有提出相反的意见，要么顺着对方的思路附和一番，要么笑而不语。邻居老人都喜欢找我母亲聊天，认为她“好说话”。以前我不大认同母亲的做法，认为凡事要有自己的态度，也提出一些“不同的看法”。后来发现错了，我们是聊天，不是辩论，聊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营造一种良好的氛围。母亲的人生哲学早已经定型，不用试图做什么改变，聊天嘛，开心就好。朱自清早在《论废话》一文中写道：“若是都说道理，哪有那么多道理？得有点废话，我们的生活才有意思。”

　　古人说“食不语”，一点也不好玩。一家人围着饭桌沉默地吃饭，实在太无趣了。饭桌的氛围基本就是一个家的基调，热热闹闹，七嘴八舌，边吃边聊，才有烟火气。我儿子吃饭的时候，话就特别多，小嘴吧啦吧啦的，说学校好玩的事情，说今天发生的新鲜事，说好看的电视剧，一顿饭下来，不止半小时。嘴里是催促他吃快点，心里却想着，喜欢说话说明不自闭、不压抑，他高兴就好。

　　年轻时候，和朋友们无话不谈，中年后，却是无话可谈，真的到了“可与人言无二三”的境地。大家都忙，就算不忙，也未必有坐下来聊几句的心境和契机。时间一长，愈发疏离，共同语言更少，更加没有聊天的欲望，很多感情就是这样慢慢变淡的。然后，你会惊讶地发现，人生真的是一个筛选的过程，朋友那么多，最后有走动的，基本就是那几个经常一起讲废话的老伙计。中年人聊天，所讲的无非是孩子教育、股市楼市、时局风云，以及各种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归结起来，其实也是婆婆妈妈、啰啰嗦嗦，毫无意义的一通废话。

　　切莫小看这一通废话，细想起来，背后大有文章。

　　首先，明知是废话，为何还甘之如饴呢？那是因为趣味相投，三观一致。其次，同样是废话，为什么愿意跟你说而不愿意和他说呢？那是因为说话有人倾听，有人互动，可以感受到呼应。再次呢，是聊天过程中那种不设防的、心无旁骛的松弛感，不用斟词酌句，不用虚与委蛇，让人感到一种难得的自在。“相见亦无事，不来忽忆君”，说的就是这样一种交情。

　　一段关系的开始，往往从“谈得来”开始，找朋友，找对象，都是这样。那些诸如“小心开车”、“早点睡吧”、“记得多穿衣服”的絮叨，何尝不是一种正确的废话，但日积月累，这种废话却能提炼出一种情感：在乎。

　　一段关系的转折，往往是从无话可说开始。就算是废话也懒得跟你说，甚至连架都不吵了，到了这份上，没有分享，没有沟通，这感情基本也就剩下一个壳子了。

　　据说，那些没有明确目的的对话，构成了我们日常生活中超过三分之一的沟通。而正是这些对话，可以有效巩固我们的亲密关系。心理学家说，一个人说的话如果90%以上都是废话，他就会很快乐，如果这一比例不足50%，就会丧失幸福感。

　　换言之，废话多，幸福感多。

　　“今天天气不错”、“吃了吗”、“看起来气色不错”，这些看起来毫无营养的寒暄让我们知道，我们依然和这个世界有着联系，同时自己置身于一个关系和谐的环境中。买菜的时候，有时候会和老板聊几句，不是他的菜有多好，而是你的心情不错。愿意表达，愿意分享，终究好过把话闷在心里。寥寥数句，却是心境舒畅的表现。

　　有人说，幸福，大概就是找到了一个愿意听你说废话的人。

　　这样的人，值得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