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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生命故事被技术收割
发布日期 : 2023-07-11 10:35:16 文章来源 : 潮州日报

当生命故事被技术收割

——读陈崇正《悬浮术》

  钟耀祖

  当我们讨论ChatGPT这一类语言人工智能将给人类带来何种影响时,陈崇正的长篇小说《悬浮术》或许会给我们带来一些启发。《悬浮术》定稿于2021年底,讲述了强语言人工智能等技术对人类文明的冲击,这恰好构成了一则对当下ChatGPT发展的未来预言。小说叙述了在大工业资本运作下,未来人工智能对人类生命的侵入与修改,虚拟世界对人类存在意义的空置与虚构,以及在此背景下资本与技术对人类叙事能力的收编。在技术主义盛行之际,叙事能力看似毫无用处,却是保留人类存在价值的重要手段。当人类的生命故事被技术收割,人的存在意义就此被抽离出来,人也就像小说里的石头一样,孤零零地悬浮在虚空中。

  为什么叙事能力或者说故事对我们如此重要?因为我们人类的存在就是一个不断叙事的过程,借助故事,我们自身的主体性和存在意义才得以建构起来。我们的记忆是关于我们存在的故事,回忆、梦境、幻想都是对我们当下存在状态的延伸。小说中提到的“人类学家查尔斯·赫拉利”其实就是“简史三部曲”的作者尤瓦尔·赫拉利,他在《人类简史》中就强调人类文明发展的动力是“讲故事”。从“神话传说”、“民族国家”到“虚拟货币”,究其本质,这些构成人类文明的成分都是集体意识形态的建构,是一些被集体认同的“虚构”的“好故事”。这一观点成为《悬浮术》科幻叙事的内核,书中的主要人物陈星河就说过:“如果你经历得足够多,就会明白生命的无意义,只有故事才能永存,只有故事是唯一的解药。”在这里,故事成为了解救个体生命无意义的解药。主人公戴友彬坚持书写他的小说《碧河镇脚本》,便是一种对自身主体性的确认,是对生命中爱情、亲情、死亡等等重要议题的反思与求索。

  然而,在《悬浮术》中的未来,故事在人类文明的重要价值被日益膨胀的大工业资本所觊觎,所攫取。资本运用技术去收编人类的叙事能力,去收割人类的生命故事,对此加工改造,将其娱乐化、狂欢化,再返销给人类,以赚取利润以及人类主体的自由。小说中,祖氏家族的公司开发了“美人城元宇宙”,并以此为基础搭建了一个庞大纷繁的虚拟世界,“‘美人城元宇宙’上的身份相当于你现实生活的复制版,人们已经习惯在上面完成所有的生活场景。”这片元宇宙最重要的部分是游戏,只有游戏所营造的“白日梦”足够精彩,才能让人们对此成瘾,使其乐意在这片虚拟世界“娱乐至死”。在资本与技术的双重刺激下,“故事”以更加激进的方式迅速成为商品。未来没有小说家,只有为虚拟世界提供故事线的故事师。他们的故事一经公司采用,就会经由人工智能编程而转化为虚拟游戏。因此,主人公戴友彬所写的小说不叫“碧河镇”,而叫做“碧河镇脚本”,小说文本都变成了“脚本”,技术对故事的收编已是如此彻底。

  在利润的驱动下,大工业资本总是追求“更快更多”,但人类创作故事的能力还达不到大工业资本所要求的规模化和高效化。“美人城公司”开始研发可以替代人类来创造故事的强语言人工智能,推出了“鹦鹉计划”。根据作家留下的资料,“鹦鹉”项目组相继构拟出了“AI福楼拜”、“AI鲁迅”以及“AI王小波”,后两者写出的作品几乎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然而即便前辈作家被数据化为人工智能模型,他们的创作也是具有时代局限,无法很好地对接当下需求。于是,他们进一步研发出了“虚体鹦鹉螺”并将其植入人体,“虚体鹦鹉螺”不断刺激人脑,使这个人具有讲故事的冲动和能力。戴友彬便是这场试验中仅有的成功“试验品”,他头脑里的“虚体鹦鹉螺”不断驱使着他去创作故事。在此之前,文学创作还留着一种“缪斯”式的神秘性。人的生命体验构成了故事,这种生命体验外溢出来,经由小说家采撷、虚构,就变成小说。如今“虚体鹦鹉螺”的出现颠覆了这一切,技术为写作者提供了灵感和能力,然后像挤奶一样不断从写作者身上榨取故事。作家就跟奶牛一样,从自然生产被迫转向了工业化生产。人类的生命故事就这样被技术抽离,改造,然后被消费。在这一过程中,人的生命体验愈加贫乏,个体存在的意义也被放空,人失去了“脚踏实地”的“重量”,最终悬浮在虚拟世界的虚空中。

  更为可贵的是,《悬浮术》还将“技术收割生命故事”的思考推向了整个宇宙。小说中的宇宙包含着人类世界、混沌世界以及负责协调这两个世界的固体人文明,这一切都是造物主的作品。人类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造物主剧本里的“生命故事”,存活在固体中的固体人文明则替“造物主采集生命故事”,即搜集人类的生命体验。当两次人工智能危机几乎都要毁灭人类文明时,固体人运用“时空剪辑技术”将这两次危机直接从人类文明的时间流中剪去,维护了人类世界秩序,却也在无意中打开了人类世界与固体人文明的接口。在固体人文明看来,整个人类文明就是一个“故事”:“人类世界只是诸多剧本之中的一个,而每个人不过是悬浮在空中被随机挑选的人物角色,如果故事的进程出现差错,便要随时进行剪辑和调整,以改正原来的错误。”这样,小说创作、个体生命体验与造物主创造文明三者具有了同构关系,人类虚构故事,生成和体验自己的生命故事,造物主则创造人类文明的故事。当整个文明都被还原成“故事”时,“美人城集团”野心勃勃,沿用收割小说故事的思路,去收割他人的生命体验乃至整个人类文明,抛弃了对于世界和生命应有的敬畏。

  可见,陈崇正对技术的反思是极其深刻的,他的反思以“故事”为核心,是一种“小说家”式的反思。文明、人生、小说在某种意义上都是一个个“故事”,这些“故事”的宝贵之处在于其中“生命体验”。当技术将这些鲜活的“生命体验”从“故事”中抽离时,生命的厚重感荡然无存,人类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只能悬浮在一片虚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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