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泽存

　　渔乡早市恰到好处地与渔乡夜市相衔接。

　　凌晨时分，新月斜落，渔乡已听潮入梦，周边平静如斯，虽然巷陌街灯炽白地亮着，在街角屋前铺上一层薄薄的寒霜，即使是夏天，也觉得一阵凉意。一条大街连结乡的头尾，像一尾鱼的脊骨，穿越过乡里的中间。在大街的中心处，那是乡里惟独不曾停息着的地方，像心脏跳动一般，渔乡已睡，此处不睡。

　　那是乡里的小夜市。店铺灯光熣灿，虽未人声鼎沸，但也人头攒动。其实，说是夜市，更多的是小食摊，有炒米粉的，有买酒料的，有煮砂锅粥的，有烙蚝烙的。卖白粥是渔乡的特色，煮上一大锅的白粥，任凭食客自己沽取，配以店主自制的各种生腌卤品，还有杂豆鱼饭，菜品丰盛，品类之多，实在令人惊讶。此刻，粥摊前停放着三轮车，几个人低着头稀里呼噜喝着白粥，碗筷一放，嘴巴还在咀嚼，便把几块餐费随意一丢，匆忙骑着车向东而去……一波去，一茬又来。这些匆匆的人们，就是渔乡早市的开门人，他们吃完这深夜的一碗白粥，立即走向乡外的渔市，开启了渔乡新的一天。

　　踏出乡里，通向码头是一道宽阔的柏油大道，双边还配有人行道与绿化带。路旁的太阳能灯白煞煞地亮着。现代社会的生活环境日新月异，不断变化，谁想当年那条沙石小道变成今天时髦公路，每晚黑暗、鬼话连篇已成传说，易成灯火通明、情调满满的现代风格。

　　离渔乡3里的码头，长长的石堤，把大海与陆地隔开。岸一边停靠着一艘艘船只，在大海的怀抱里安睡，海水一下下轻轻的涌动，如母亲的呵护拍打，堤灯船灯的光掉落海水中，点点闪烁着。远远望去，天色与海色相融，眼前像挂着一幅硕大的油画，名字唤作《梦》。

　　堤岸的另一面，那是一翻情景。这是渔乡的海产批发渔市，有足球场般大小，钢架铁篷搭就。这里灯火通明，地上水渍遍布，货车穿梭往来，有的停靠在路边，这辆刚卸完货驶出，那辆尾随而至。那是载渔货的货车，远道而来，上来自浙江福建，下来自珠海湛江，均载海货来此渔市交易。

　　进入渔市，里面分隔各个摊位，地上铺满铁制盘格，长约2米，宽约1米，高约30至40公分，里面装满海水，上而架着增氧管，那是贩活鱼用的，另一边堆放着的白色泡沫箱子，那是装冰鲜海品。此时，市内堆满海货，各种类的鱼虾蟹贝，大的小的，圆的扁的，金鳞银光的，褐黑蠕动的，鲜活乱跳的，冰冻待开的。有摆叠整齐，有乱铺杂放，各种各样。这边活蹦乱跳的小海虾，正奋力挣脱箱头的包围；那边青褐色笨重的龙虾，弯曲着身子扇动爪子；3至5斤重的大石斑，笨拙地在水箱游着；手指大的土溜鱼，像黑色蠕动的虫儿般向里面钻。这摊有野生的大金鲳，那摊有养殖的大龙疍；金黄色的黄花鱼，粉红的红莺歌，软滑的豆腐鱼；也有硬刺的泥猛，就像大海动物的展览呈现。最有趣的是青蟹红蟹，被草绳包扎得一动不动，而另一边虾姑却活蹦乱跳……海鲜种类之多，我已目不暇接，更难懂得海货名称。

　　鱼贩们陆续地来了。有驶三轮的，有骑摩托的，也有驾着小货车。单人的，夫妻的，群集的；年轻的，中年的，男男女女蜂拥而至。他们有的手拿竹筐，有的握着网篓，有的提着塑料桶，有的抱着泡沫箱，有的推着小铁车，匆匆忙忙进渔市，挑挑拣拣选海鲜。他们在这摊选冻鱼，到那边挑活虾，择肥的，拣鲜的，东行西步。时而急匆匆，时而轻踱步，东张西望，目所能及，忽而低头问价，忽而蹲下选货，为了一日的利润，尽自己最大的本事，深挖探嗅。

　　随着匆忙的脚步，车声的隆响，人声的喧哗，一切如海中滚起炸雷般爆裂，渔乡的早市便由此炸开了锅。此时刚好凌晨三点钟。现在的渔乡人不单只懂向海讨掠，更多的是在海里养殖。渔排养鱼，竹排吊养大蚝贻贝，挖滩土建虾溏蟹池，学技术，攻难关，为了丰硕收获而研精。有借助渔乡优势，海产品深加工，集中海鲜批发，以前的鱼贩更借现代网络电商把海鲜生意做到全国各地。

　　轰轰烈烈的世界在变，而有的人却守望一方传统。

　　天渐渐亮了，东边泛着鱼肚白，一抹红霞在水面缓缓升起，一阵荡漾之后，一只只昨晚出去讨掠的小舟，披着晨曦，由远及近而来，停靠在渔乡南侧内海沟边的小码头。那是讨浅海的掠鱼人归来了。此刻等待已久的乡民，未等小船靠岸，都集拥过来，翘首长颈，放眼观望，准备抢夺船里的宝贝。

　　这就是乡里自己的早晨海市。

　　小船刚靠岸，掠渔人搬着渔获上岸，还未站稳，怀里的筐篮已被四方来手各自抓住，另一只手伸进去，捞着、拣着。什么泥猛、三线、沙尖、油叶，各挑选自己喜欢的鱼货。有的被挤开了，马上跳上另外一只船，小船承受不了这样的突然袭击，不停地摇晃着。

　　渔乡的门口是内陆海，26 平方公里的海域宽广平静， 这里潮汐相差不太，海水微生物丰富，适合浅海鱼类生长，所以，周边聚集大量海产品，是渔乡千百年生活下来的海上粮仓。这里的渔产品鲜美细腻，味道独特，有特殊名号，如“关底尖”、“石垢沿娘哀”等外人不懂的代号，常称“内脚货”便是渔乡人对此地域海鲜的总称。这内陆海基本以小鱼虾为佳，乡里人吃鱼货大都奢求此地海产为食。这里的捕鱼作业是以吊罾、网拦、放绫、虾挝等手工传统，没有动用电动式新型工具，为的是留大弃小以平衡生殖，不伤不杀小鱼小苗，保持渔乡捕掠环境的绵延不断。

　　乡里的老人最喜欢就是自己家乡人的早市，讨海人与买货人早就熟悉，有些还是邻里。老人没气力与后生人争夺海货，但讨海人留有一手，偷偷藏着一些合适的鱼虾给老人们。

　　这种外乡人不懂的家乡特有的产物，不是乡味那样简单。因为口感好，营养足，吸收易，除了日常喜欢，乡里的人或有谁生病调养，或生产坐月子，都以此内海小鱼为养。孩子们外出工作生活，想吃家乡那味，现在有快递方便，家里人总是 10 天半月就寄出一二泡沫箱出去。

　　这是家乡的传承，也是故乡的味道。

　　与此同时，昨晚热闹夜市门口路边，此刻已热闹非凡，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渔乡人的生活早市，独特开张了。

　　菜品是周边乡里的农民自种的产物，各种各样的青菜红薯玉米，有的摆放地上，有的放在单车左右摆放的筐子里。卖海鲜的，那是早上码头渔船捕掠刚归新鲜的鱼货，有些是渔市批发出去留下的货底，来此零售赚点杂费；有的摆上桌子，边包饺子边售卖；有剔骨头卖猪肉的；有在一边刣鸡杀鸭的；有摆着一堆苹果，贩主手拿着薄膜袋比划着，高声吆喝：便宜啊，便宜啊！还有外乡过来的，在地上摆卖陶盆瓷器、不锈钢盆碗，甚至卖鲜花的也加入行列。那些沿街店铺，有些还关着铺门，有些却烟火缭绕，豆浆面包的，或煮海鲜米粉的。周围的叫喊声、笑声与吵闹声此起彼伏，这宛若渔乡的墟市，四乡六里的商贩都向渔乡早市聚集而来。

　　晨运刚回的，跳广场舞的大妈们，早起出门逛街的，蚝场虾厂的食堂采购的，各种各样的人们，从街道小巷如水般汇聚于此。早市品种丰富，菜色齐全，而且便宜，是渔乡人生活所必备。人们熙来攘往摩肩接踵，手持各种物品，有急步走过，有相互问好，有交头接语。一对老妇人像久别重逢，不管他人推着挤着，两人手牵着手，边谈边笑而忘乎所以。街市已被堵塞得水泄不通，路过的汽车自然而然地转了道。显然，渔乡的生活早市，除了是采购食物用品的市场，还是渔乡人生活交流集汇之所。

　　太阳缓缓由暖红变成刺白，渔乡的早市，热闹渐渐退去，人们像蚂蚁归巢，各寻去处。各个渔市菜市已剩下三三两两的人在收拾东西，冲水扫地，然后慢慢归于平静。

　　然而，渔乡新的一天，正轰轰烈烈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