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得多少次了，每逢出门，老妈总是忘不了叮咛嘱咐：“天有不识风云，出门多添衣。”

　　每每这个时候，我们就会笑得前仰后合，捧腹不已，乐不可支。

　　老妈往往不明就里，莫名其妙的，瞧瞧这个，瞅瞅那个，没发现哪不对劲。我们还没缓过劲。她便问：“咋啦？”

　　“天有不测风云，妈，记住了。”

　　我们笑过之后，我，作为母亲心目当中最有文化的长子，便“好为人师”，责无旁贷地给老妈纠错，让老妈长长记性，不一错再错。

　　我煞有介事的：“妈，都成口头禅了，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几次了。天有不测风云！”

　　老妈似懂非懂：“哦，天有不识，哦，不对，不测风云。我怎么觉得这么拗口呀。不是‘不识风云’吗？”

　　我差点瘫坐在地。哎，老妈呀！

　　作为一个与文字打交道的“文化人”，我深知，一种错误，旷日持久，没人纠错，便自以为是，就会一错再错，一直错下去。自然而然，堂而皇之成了正确的，再怎么纠正，也不容易拗过来。

　　这时候，往往是我，义不容辞，给老妈做出准确无误的解释：“妈，你想吧，天能不识风云吗？天，就是天地万物的主宰，怎么能不识变幻莫测的风云？只有我们，我们人，才看不透老天爷的脸色，不能预测突变的风云。记住，天有不测风云！”

　　老妈一辈子没读过书，在她眼里，我是一个有知识的文化人，讲的头头是道，条分缕析，且通俗易懂，斗大的字不识半个的老妈，听得入耳，能整明白，自然信服。

　　这时候，我便有一份来自母亲信赖的成就感。小时候，就算老妈不识字，我们依然会听她的，以为她是大人，讲的就没错；长大后，反过来，老妈会选择听我们的。我们成大人了，她老了，就像她经常说的：“老人如细仔。”细仔，就是孩子。这时候，角色倒过来，老人常常会听儿女的。

　　在他们看来，世界瞬息万变，他们跟不上时代的脚步，铺天盖地的陌生的信息量让他们措手不及。他们接受新知识的渠道，往往来自于儿女。其次，他们宁愿选择相信儿女，因为儿女长大了，如果不多听儿女的，孩子就是长不大，没出息。

　　长不大，没出息的孩子，才会事事听从父母，惟父母马首是瞻。这是所有父母不愿看到的。

　　还有，人老了，总免不了依赖儿女！

　　老妈喜欢听戏剧，虽然没读过书，不识一个字，却比别的妇女爱“掉书包”，但因为“生搬硬套”，常常在我们面前闹出笑话。

　　当然，我们的笑，绝非那种“别有用心”的嘲笑。我们觉得这笑话，是我们母子之间的调味剂，我们笑得没心没肺，老妈也配合得不亦乐乎。

　　这是了无芥蒂的取乐。这种“乐”；来自一句无伤大雅的谬误；这种“乐”，来自母子之间毫不设防的调侃。

　　这个因不经意的谬误产生的快乐，不知陪伴我们多少个年头，给我们带来多少快乐的笑声。

　　然而，在一个天气突变的午后，我们再也听不到这种快乐的笑声。

　　同样，我出门，老妈嘱咐：“下午要变凉，多带个外套。天有不测风云！”

　　我愣了。老妈的神态，正常！老妈的腔调，无可挑剔；老妈的话语，准确无误！

　　唯一不正常的，就是没有了往日的调侃，没有了往日的纠错，没有了往日的笑声。

　　一切如常，一切正常，却让人觉出“不正常”，让人顿感失落。

　　失落了经年的笑声！

　　“妈，不是‘天有不识风云’？”我忍不住。

　　我倒是希望老妈说出的是那句经年不变的“病句”。

　　老妈笑了：“昨天，我就是这么说了，孙女说是错的。对，那声气，跟你一个样。我想啊，我都让你们笑话了半辈子，总不能再让孙子孙女再笑话我吧。我呢，就记住了，不再说错。你说，我这次，是不是——说对了？”

　　半晌，我没缓过来。老妈又问了一句，我茫然点点头。

　　往后的日子，每逢天气有变，出门时，同样是老妈例行的嘱咐，却再也听不到那句“天有不识风云”。

　　陪伴我们童年，及至成长的那种笑声，再也没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

陈树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