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洽

　　一叶落而天下知秋，对于岭南来说，虽然秋风已起，但中秋之时依然处于夏的余热笼罩之下。中秋的夜皓月当空、月光恬淡，在空中的浮云和夜风的牵引之下，月色与地面的万家灯火交融在一起，同人世间的烟火味形成团圆的意境，写满思念的情愫。

　　小时候，从课本上知道地球与月亮的距离是38万公里，我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概念，只知道月亮是浩瀚宇宙中离地球最近的星球，是夜空中最耀眼的存在，特别是在中秋节那天晚上，又大又圆又亮。小孩子的想象力是丰富的，受到中国古老传说的影响，到中秋的时候，我们透过老宅门口的杨桃树，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会想：玉兔在哪？嫦娥在哪？此时此刻他们会不会在广寒宫中载歌载舞、把酒言欢？

　　那时候过了立秋，我们这些孩子极其盼望中秋节的到来，因为又有月饼可以吃了，爸爸妈妈也都回来了，张罗一桌丰盛的团圆饭，大街小巷也都热热闹闹。到了中秋晚上，母亲会虔诚地履行着拜月的仪式，在潮汕地区也叫“拜阿娘”。母亲在阳台支开一张桌子，上面摆上月饼、水果、糖果、茶叶等供品，点上香和红烛，然后就喊我过来“拜阿娘”。那时的我，总以为“月娘”是神通广大的，于是我拜着月，心里也许下一堆美好的愿望，父母平安健康、自己学习进步、得到心爱的玩具等等都在愿望之列。那时的月亮正好从阳台抬头就可以看到，明晃晃的，仿佛一盏亮灯悬于头顶正上方，而我也感到月亮很亲近，仿佛伸手可及。

　　长大之后，我去上了大学，后来又参军去了部队，在与父母渐离渐远的岁月里，与月亮的距离似乎变得飘忽不定。

　　我是在本地上的大学，在这段时间里，每逢中秋，我基本还是能够回到家，同儿时一样过一过中秋。而毕业参军入伍之后，在异乡的岁月里，中秋便不再是儿时的中秋了，我仿佛是远放的风筝，多了牵挂的故乡和父母，而我与明月的距离，仿佛便是我离开家的距离。每当我抬头仰望天空中的明月，我会想象此时此刻父亲母亲也在望着同样的明月，我忽略了38万公里的存在，而认为我与明月的距离、父母与明月的距离便是我与他们相距的那区区几百公里，我们和明月之间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月光均衡地洒在我这边和故乡的父母那边，将思念彼此传递。

　　每逢佳节倍思亲，每到中秋夜“拜阿娘”的时间，母亲的电话或微信语音总会准时响起，这回不是喊我去拜月了，而是聊上几句、叮嘱几句，了解我这个独在异乡的异客的冷暖。为了填补这种思念，此时的我也会吟诵着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举起杯来，作邀月状，当然了，杯里装的不是酒，因为部队禁酒，杯里只能装点饮料或茶水。当我举杯对月之时，我始终感觉我与明月、与故乡、与父母之间并非那么遥不可及。

　　两年前，母亲在中秋之前匆匆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她深深眷念的人世间。从此以后，我似乎对中秋有些麻木，甚至有些害怕过中秋。每当中秋临近的时候，我会无数次想起儿时中秋家里的团圆，会想起母亲喊我去拜月，会想起我去当兵时母亲含泪送我远行，会想起彼此的通话和母亲留在我手机中的微信语音。而当听到别人在讨论“拜阿娘”时，“阿娘”二字总会让我的心为之一颤，我明知这是指代“月娘”，却又不禁联想到我的“阿娘”，母亲依稀的过往伴随着月光在心中缓缓流淌，眼中的液体与天际的星光同步闪烁、落向大地，此时此刻，我的“阿娘”又在哪?

　　月有阴晴圆缺，在这个月儿最圆的时候，我却找不回母亲的拼图，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明月，我在想，母亲此时应该离它很近很近了，近到可以忽略彼此的距离。而我与明月的距离亦是我与母亲的距离，看似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在我看来，我们与明月的实际距离毫无意义，我不喜欢用地理概念去界定它，而更喜欢用炽热的心和岁月去模糊和消融这段距离，这该是温暖的、温柔的思念地带，而不是冰冷的宇宙空间。一场秋雨一场凉，穿过岁月的一轮明月，在落叶飘零之后，把思念拉得很长很长，其实我们的心在哪、思念在哪，明月就在哪。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