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

　　今年春节，刚上大学的侄子不能回家过年了。这几天，叔叔在家里急得团团转。前段时间，他还在满心欢喜地忙着筹备年货，忽然间就停下来了，仿佛侄子不回来过年，这个年就可以随意地过一样。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劝叔叔，大概无论我怎么说，都不能解开他心中孙子不能回家团圆的结吧。侄子还小，第一次离开家，也是第一次独自在外过年，他一定会想家的，心中肯定也会有一种浓浓的乡愁在。

　　想起我在外读书的时候，也和侄子现在的年纪相仿，每到寒假，就特别想家，就盼望着学校早点放假，早点回家。回家的火车票早就买好了的。有了车票，回家的日子便指日可待，心里也踏实多了。等着回家的那段日子，心里是不安的，也是特别开心的。小小的年纪，乡愁大概也是轻而淡的。可是到了腊月，它也会浓起来。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那大概是因为没有到犯愁的时候。今年，不能回家过年的侄子，应该是有些愁绪的吧，这便是青年人的乡愁吧。

　　腊月的乡愁，是有声的。在腊月里，乡村开始热闹起来了，外出的孩子们如候鸟般回来了，他们进门时那一声亲切的呼唤和长辈们充满爱意的嘘寒问暖，是这个季节最动听、最温暖的声音。乡村自此嘈杂起来了。村道旁，乡亲们桑短麻长、互诉乡情的乡音，孩子们随意点燃丢开的鞭炮炸响的声音，此起彼伏。房前屋后，鸡鸣犬吠、鹅哦鸭嘎之声不绝于耳。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灶膛中柴禾燃烧的噼啪之声，锅里饭菜煮沸时的声音，也都洋溢着欢快的节奏。有裁缝进门的人家，能听到刀剪的咔嚓声，缝纫机踩动时嗒嗒的声音。杀年猪时，抬出栏圈的猪发出的叫声。有声的乡村腊月，留下了鲜活的记忆，它承载着乡愁中最让人难忘的那一部分。

　　腊月的乡愁，是有色的。屋后菜园里的菜，仍有青翠之色，在腊月里，一抹青翠之色是乡村的底色，也是诱人的秀色。晴天时，每家朝阳的墙上，多多少少都晒着一些腌腊的鸡鸭鱼肉、香肠之类，腌制的腊味，在阳光下油润红艳，那是日子丰足的颜色。为新年准备新衣、新鞋、新帽的颜色，我们已经看过了，也牢牢记在心里了，那是我们在过年时才能展现的最漂亮的颜色。腊月里最好看的，还是乡村每个人的笑脸，虽然他们肤色的深浅不一，但是同样的开心和满足。腊月的高潮在除夕，那一天，春联贴上了门，地上有通红的鞭炮碎屑，孩子们换上了新衣，整个村庄仿佛也变喜庆了。我想记住乡村每一个除夕的缤纷色彩，可我总在对一个又一个乡村除夕的回忆里，模糊了乡愁的色彩。

　　乡村腊月的乡愁，是有味的。它是腊味的咸香；是炊烟散发出的草木燃烧的香味；是熬糖时空气中弥漫着的甜香；是打豆腐时，煮豆浆冒出的水汽里略带腥味的豆香；是厨房里煮年糕的米香；是炸丸子时沸油的香；是浓浓的肉香。腊月的味道里，还有腊梅花盛开的香气，有鞭炮炸响后空气中留下的硝烟好闻的香气。有些味道，是容易储存记忆的，有些味道，却只能存在于不断的回忆和想象中，它们是乡愁的载体，它们也成了乡愁记忆本身，它的无法复制，可能才是我们在腊月里产生浓郁乡愁的源头。

　　乡愁，是一种浓得说不清、化不开的情绪，它是会随着人的年龄一起增长的。我一直在想，一个人到了晚年，是不是就进入到人生的腊月呢？一个从未离开过家乡的人，也有自己浓得化不开的乡愁呢？我想是的。晚年时的爷爷和外公，在腊月里，都有自己该忙的事情，他们所忙的事情不同，但一样安排得井井有条，是那种不慌不忙的笃定。你看着他们不急的样子，但到了时候，家里过年该准备的所有物事他都安排好了。我发现，他们在忙碌时，神情中有一些相似的东西，是一种若有所思又超然物外的神情，我不知道他们在那个时候，心中是不是也有了乡愁。他们想起的那些腊月和新年，那是他们的孩提时代，少年、青年的时光和曾经最好的中年，想起了他们的亲人、玩伴和朋友，这些是他们在腊月里最浓的乡愁吗？

　　腊月，是乡愁正浓的日子，我们在这样的日子里，怀念、憧憬，也祝福所有的日子，那些滋生乡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