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伟光

　　留意雪小禅的文字，不是因为文字，而是因为文字里的那一种氛围。怎么说呢？好像经历过许多之后的淡泊和素朴。人总是不愿意生活得很平淡的，都有一个惊艳天下的梦，谁没有呢？可是到头来，还是觉得素朴的生活最好。当然一切都需要时间。

　　过了知天命之后，自己已少做梦了，无非是脚踏实地的生活，尽自己的这一生。此时，我更喜欢读知堂那样的文字，是枯山瘦水的境界，是素朴的一些念想，不见花，花非花，一切都只是空幻。但雪小禅不是这样的文字，她的素朴中有丰腴，淡泊里有风花雪月，她倒常常活在了自己的内心世界。

　　但我是常常不免于还想做些事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放不下的还是笔墨而已，高尚点说吧，就是写作了。但写作为什么？纠葛久之，总是糊涂。

　　而读雪小禅呢，觉得她也同样纠葛，她写道：它来了，那焦虑的心似春水绿了又绿了。风向都变了，一点点吹向了彼岸。写作，在幽微的时候，可以搭救那遇险的心，让暴烈和邪恶都放慢脚步，让心里的温暖再次一点点散发出来。那淤泥中的莲花，在黑暗中绽放了，更美了，更动人，更有料峭的禅意。——这样的文字，知堂老人不会写的，我也不可能如此措辞，不过，我却也有所共鸣，撇开那份文字的矫情，直抵内核，我触到了那份温暖的诗意。我总觉得，文字如何写都不是主要的，可以有种种的表现，甚至有一点点矫情也不怕；但好的文字却总是诗意盎然的，流淌着诗意的晶莹。这或者就是我读雪小禅的诱因。

　　雪小禅，这名字就有些诗意，也有一些禅味。禅味是素朴，是静，是无所挂碍的洒脱，但谈何容易？连大德高僧都要时时棒喝，何况我辈槛内之人？我想，雪小禅的禅味也无非如是，是一种文字禅而已。不过，诗意却是迷人的，倒救赎了她，也救赎了她的读者。

　　活在现世，生活里的种种牵缠，当然避无所避，文字里，我们可以看到她内心的挣扎，有着诸多的矛盾与痛苦，我们其实也一样的。但一定非挣脱这些世俗的羁绊吗？如果，我们有一天真的能够到达一种看山是山的境界，是很容易就能够破解的。可是，其一，这得有一个过程，其二，却也不是都能到达的。那么，何妨，且先过好这个今天。

　　读雪小禅的《那莲·那禅·那光阴》，所流露的，就是这个意思。她把一段时间，五年？或者更长的一些日子编缀成了文字，心情、生活，或所见的，所感的，都融进了笔墨。别以为“禅”，就是拒人千里的冷漠，那是对“禅”的误解。“禅”，在雪小禅的文字里，就是情的流动，就是生活的光泽，就是温暖的妥帖。对此，雪小禅倒是有了真切的领会，她说，这种生活，有了磅礴，也有了丰沛。而心的格局，更加谦卑诚恳。平常的生活里，却能够见到磅礴和丰沛，真是不简单。那得是如何的一种有容乃大，和知足常乐的姿态。学会了谦卑和诚恳，“所以，欢喜；所以，慈悲。”

　　生活呢，当然要品味，尝得更多的滋味，这一点，正是雪小禅所充分体会的，如读前贤的法帖，别人面对的是经典，是一种毕恭毕敬，可是，她看到的则是生活，是人世间的烟火气，那些风流，那些隽逸，就是流淌在时间之河里的生活的浪花。大美，就是生活啊，就是日常里脚踏实地的温暖，其实就这么简单。

　　问题是，我们的生活要如何过得诗意。我尤其欣赏书里的那篇《小奴家》，一个男孩，二十六岁，在小地方有一份安稳的工作。原本很平常的一个人，可是，他喜欢戏曲，读过她的文字。有一天，他专程从山西的那个小县城来北京听她的课，又跟着她去听戏。本来偶然的生活，却因他唱出的一曲“小奴家”而生出了点点的诗意。于是，“小奴家”牵动了她的心，也牵动着我们。

　　二十六岁的男孩，他很孤独。喜欢唱戏，在某些人，比如过于讲实际者眼里，他就是一个另类的存在。但戏却是他心里的温暖，是他炽热的光。他说，雪老师，如果你孤独了，就打电话给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行，我给你唱这段“小奴家”。

　　人活着，没有不孤独的。你看世界上人满为患，可是各有各的想法，有时交流都很难。当然，人也都害怕孤独，总想互相取暖。二十六岁男孩轻声慢唱着“小奴家”，正是他想挣脱孤独的一种努力。他的努力得到了强烈的回应，那声音触动了雪小禅，她落泪了，并有了这些文字。

　　不管以莲自喻，还是向往着禅，雪小禅都不过一个写作者。因写作而生活，或者因生活而写作，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生活里活出了诗意，这就是她说的，“我把光阴之花赋予了气度与光芒，在低眉之间，把一朵空灵、拙朴之花别在了自己的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