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晃

　　“根染微黄怯晓霜，叶铺嫩绿滋春雨。”这是南宋名僧释绍昙描绘荠菜芳鲜可人的佳句。惊蛰之后，天气回暖，百草之芽受了春雨的鼓舞，竞相迸土而出。春芽嫩绿嫩绿的，拎了小竹筐，弯腰撷新绿的时候，腥甜而又清凉的青草味儿温柔地覆盖了所有的嗅觉和无边的春色，挑一枚细嫩水润的叶，搭在牙齿上一咬，齿颊凝香，满口爽鲜。

　　我小时候吃得最多的时鲜芽菜是荠菜。荠菜有越冬芽，也有新生叶，主根尤为粗长而鲜嫩，像挖人参那样，须用小铲把它请出来。择去枯叶、草屑，洗净，入沸水焯去涩味，复以冷水一浸，捞起，沥干，但见根若白玉，叶如翡翠，很有月白风清、良辰正好的宋词意境。荠菜可凉拌热炒，亦可作菜馅菜羹。凉拌荠菜鲜香爽口，百吃不厌。

　　范仲淹少时家贫，常以荠菜充饥，长大以后，写《荠赋》以示感激：“陶家瓮内，腌成碧绿青黄；措大口中，嚼出宫商角徵。”其咀嚼之声已为弦乐丝竹，如歌似梦，萦绕一生。我小时候以荠菜饼为无上妙品，细咬一口，软糯爽嫩的菜饼旋即布满舌床，嚼后满嘴留香，两颊生鲜。荠菜、香葱均切为碎末，打散两枚鸡蛋，加精细盐少许，搅匀，再将菜馅拍成薄薄的如暖瓶塞一般大小的圆饼，待油锅烧热，煎至两面金黄即可。荠菜饼趁热吃，香鲜细腻，无与伦比。

　　韭菜芽和豌豆尖，前者是埋在沙土里极短的嫩芽，颜色浅黄，嫩而味美，又名韭黄；入菜的豌豆尖是豆苗顶端最为鲜嫩的三四寸，碧绿养眼，水润娇嫩，清香迷人。此二者皆可洗净清炒，吃起来清香腴嫩，甚是鲜美。清炒的诀窍在于热油旺火快速煸炒，让热的食油给嫩的芽尖罩上一层油膜，保其娇羞之色、清鲜之味。

　　春芽如朝露，撷取当及时。王千秋《点绛唇》：“何处春来，试烦君向盘中看。韭黄犹短，玉指呵寒剪。”纤纤素手与嫩嫩的韭芽相触，犹如柔葱蘸雪，蜡梅凝香，真的是美色倾城。咏春色、食春芽，皆为风雅之事。春韭炒鸡蛋在先秦时期是高贵的祭品，如今为寻常百姓之家常美食，吃起来鸡蛋的绵软和韭芽的鲜香交织糅合着，甚是爽嫩溜口。豌豆尖之鲜嫩不输韭菜芽，又有一股撩人的豆香味，清淡柔脆，滑润适口。

　　春芽之极品当为春笋。春笋细嫩鲜脆，笋尖尤嫩，吹弹即破，入菜荤素百搭，怎么吃都是美味。记得小学的语文课上，老师让我们以“雨后春笋”造句，同学们纷纷举手：我们班的好人好事如雨后春笋一样涌现出来。雨是贵如油的春雨。那些拱出土层的春笋，笋壳淡黄，笋尖嫩白，宛若女子修长的手指。“斜托香腮春笋嫩，为谁和泪倚阑干”，李煜借春笋歌颂的是美女，梨花带雨的美女。若论竹笋的知音，当推明末清初美食家李渔，他说：“此蔬食中第一品也，肥羊嫩豕，何足比肩。”南宋才子林洪还给鲜笋起了一个绰号，叫“傍林鲜”，采了嫩笋，就在林边，扫叶煨笋至熟，刀戳剥食，入口脆嫩鲜美，还带有一股竹叶的清香，其味美妙至极。

　　有趣的是，古文人多为食笋专家，且有美食佳话流传于世，譬如杜甫、苏轼、林洪、张岱、李渔、袁枚。食笋的流行与古文人的气质有关，至清至洁是古文人的特质，也是嫩春笋的美味。

　　爱生活的人，都会喜爱这些黄芽瑞草的。春风拂面时，和春芽相约，感知春情萌动，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吃春芽，让春天住进我们的身体，在生活的低处满面春风，从一枝一叶活到浓荫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