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芋头
发布日期 : 2020-11-08 10:03:22 文章来源 : 潮州日报

  □ 罗裳

  童年时夏夜纳凉,奶奶出谜语:天上一朵云,地里一座坟,坟里有个鬼,胡须挂到腿。打一农作物。

  斜月冷光,树影斑驳,夜鸟凄鸣,别说猜谜,单这诡异的谜面,就把孩子们吓得落荒而逃了。

  谜底是芋头。

  平时菜蔬荒年粮,芋头既是粮食,也是菜蔬。和众多菜蔬的身世一样,最早,芋头在荒野流浪。那天,一个先民在烈日下踽踽苦旅,忽然看到了那种从未见过的形似盾牌的阔叶,不由一声惊叹:“吁,叶子真大”。采下,盖在头顶,顿生清凉。似得神示,他顺茎摸根,竟刨出一堆鸡蛋大的根块,更加惊讶:“吁,根块真大”。

  古人总是风雅,既然是植物,就给它戴上一顶遮雨的草帽吧。于是,这种植物有了自己的名字:芋。

  这是我赋予芋头的乡村演义,蓝本是《说文解字》,许慎说:芋,大叶实根,骇人者,故谓之芋。南唐文字训诂学家徐锴如是注释:芋犹言吁,吁,惊辞也,故曰骇人。

  想来,古人囿于一方之地,眼界有限,初见芋头,浑身褐毛,状如蹲伏的猫头鹰,总不免骇人。《史记·货殖列传》载:“吾闻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至死不饥。”颜师古注:“蹲鸱,谓芋也,其根可食,以充粮,故无饥年。”中医里有一味药叫“蹲鸱丸”,主要成分就是芋头,而不是让人吃猫头鹰。

  唐人朱揆在《谐噱录》中讲过一则轶闻。唐玄宗时,宰相张九龄派人给户外侍郎萧炅送去芋头,附信里故意把芋头称作蹲鸱。萧炅捎回条子答道:“损芋拜嘉,惟蹲鸱未至耳。然仆家多怪,亦不愿见此恶鸟也。”张九龄将回信给客人们看,满座大笑。

  鸱是猛禽,尖喙如枪,利爪如钩,足以让屑小鼠辈魂飞魄散。但给土头土脑的芋头冠以“蹲鸱”之名,听来虽是霸气,不过是披着虎皮的青椒罢了,徒然虚张声势。

  还是唐玄宗时,参与注释皇本《昭明文选》的冯光震以为,蹲鸱固然形象,但不通俗,遂改名“着毛萝卜”。望文生义,只道萝卜须根纷披,或腐烂发霉,既让人费解,又啰嗦拗口,最终没有流传。

  名称的学问精深博大,岂可率意而为,哪怕是一蔬一菜。张平真在《中国蔬菜名称考释》里说,蔬菜和野菜的命名有规律,大体上是依据其形态特征、栽培特性以及食用器官的名称等因素,综合运用了谐音、讳饰、借代、拟物,以及夸张和方言的各种构词手法逐一形成的。

  芋头真正让人惊心的,是它褪去粗麻布衣,端坐一方青花瓷盆,白白嫩嫩,滑腻如凝,玉脂如肪,仿佛是饮食月光长大的。母亲刮芋皮,用碎碗片,她说刀子会残留铁腥气。即便困顿,骨子里仍不失精致,实则是对日子的一种向往。

  我乡吃芋头,主要有两种做法。一者蒸芋头,把芋头洗净,上锅蒸熟,剥皮即食,黏嫩爽口。如蘸上白糖,更是妙绝,吃来绵甜软糯,唇齿留香。另一种做法是芋头烧鸡,一道传统的家常川菜,鸡肉质地细嫩,辣而不燥,芋头香糯回甜,入口即化。往往一大盆,麻辣鲜香,直取味蕾,上桌后满座皆欢,开胃开怀。

  芋头俗,芋头也雅。苏轼煨芋头,“当去皮,湿纸包,煨之火,过熟,乃热啖之,则松而腻,乃能益气充肌”,此法颇雅,妙趣横生。煨芋头的味道,香而软,粉而糯。今天在苏轼的字里行间,我依旧能嗅到北宋芋头的味道,夹杂着旧墨的气息,一时沉醉在那样风流雅致的年代。为能吃上煨芋头,不惜烧“三城绝品炭,以龙脑裹芋魁煨之”的,恐怕也只有唐人李华了。烧炭的气场盖过了芋头的气息,纯属附庸风雅,可列为行为艺术。

  芋头十分入画,是白石老人砚池里的主题之一。白石老人笔下的芋头,机杼别裁,自出己意,仿佛孩童晕红的脸颊,憨态可掬,乖巧讨喜。水、墨、彩与生宣,相得益彰,相映生辉。老人画芋,常忆童年,曾题诗:“一丘香芋暮秋凉,当得贫家谷一仓。到老莫嫌风味薄,自煨牛粪火炉香。”世事沧桑,人情冷暖,都随时光缓缓流逝,只有那些酸甜苦辣,像芋头一样,埋藏在内心深处,咀嚼着如烟如梦的年华。

  今年,我在阳台种了数株芋头,摇曳生姿,清气氤氲,恍似空中荷塘。一天,蓦见芋叶间抽出一朵花,嫩黄色的,形似马蹄莲。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芋头开花,内心涌动的惊喜,不啻于我的先人初次邂逅芋头。

  芋头花开,是不是有好事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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