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孔文

　　下乡，见一丛何首乌，素叶皎皎，藤蔓开阔，柔柔地挂靠在赭红色的巉岩上，将一页初夏，染得碧绿。

　　何首乌，众多本草中的一味。块根入药，可安神、养血、活络，解毒、消痈。经过炮制，还可补益精血、乌须发、强筋骨、补肝肾，是常见贵细的中药材。

　　鲁迅曾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写道：“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拥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成仙之心，自古有之。年轻的鲁迅，也不例外。

　　当年乡下贫困，寒暑假期间的我，总要跟随大人进山挖药攒学费。黄精、玉竹、苍术、桔梗、半夏、天门冬、何首乌，不一而足。名贵的东西大都稀少，采药过程中，如果遇到何首乌，真如同月下见到睡莲，林中遇到孔雀，激动之心溢于言表。山川岗泽间的众多草药，支撑着我的求学岁月。而今回望，来路满是药香。

　　每次见到何首乌，就不由地想起童年的那些乳名：灯草、小嘴、滑溜、麻雀、田埂、小谷子、何首乌……当年，动物、植物、器物均可作为乡村孩子的名字。而今，乡下孩子的乳名大同小异，天乐、子萱、俊峰、宇宙、飞雪、花语，如果某位孩子以“何首乌”命名，会惊掉别人的下巴。

　　几年前，去山里看一户贫困户，他们家地处偏僻，生活贫困，但家人融融怡怡的，不似别的穷人愁眉苦脸。当我把慰问品和慰问金塞到他们手中时，全家坚辞不受，因此拉扯了很长时间。临别，家中的长者将一块何首乌的鲜根送给我。面对他们全家真诚的目光，我愉快地将它收下。而今，那株何首乌已在我家院墙边安营扎寨，且藤繁叶茂。

　　朋友中，老许性格最为沉稳。多年间，他在单位埋头做事，不争不抢，寂寂无名。下班之后，老许总是一头钻进自家小院，潜心研习药材种植技术，并在房前屋后躬耕实践。其实，不显山露水的老许财大气粗，我们私下都称他“何首乌”。

　　同事老黄退休后，与老伴在乡下灌园自适，颐养天年。他们的菜园，以木槿为篱，上面满是碧沉沉的何首乌藤。今年春夏之交，天气干旱，每天吃过晚饭，老两口都要提着水桶去园中浇菜。夜风微温，不时有邻人从菜园旁路过，两人一一和路过者打招呼。俚俗的问候声，传得很远。

　　在城里，我曾遇到一位自闭症孩子，他居然对中药感兴趣。几次接触后，他不再对我三缄其口，而是兴致勃勃地问我：“你能分清防己和何首乌么？”

　　我猛烈地摇头，或许因为摇的幅度过大，顿感一阵眩晕。而就在这阵眩晕中，我分明听到他那爽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