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宇宇
□ 马浩
我喜欢与杂草亲近,草色连天,走进它们,仿若置身碧波荡漾水面,天高地迥,心如水洗一般空明。
杂草中,我尤爱茅草,怎么看怎么好,怎么瞧都可怜,没有任何理由,就是单纯的喜爱。若是有条件的喜欢,那些条件一旦消失了,喜欢亦会随之而逝。大凡有条件的喜爱,便不是真心的喜爱。
茅草,清逸,似有着兰草的神韵。古代隐逸的高士,多与茅草为伍。看到丛丛茅草,眼前就会莫名地出现一幅画面:葱郁的山中,隐约着几间茅草屋顶,屋周盘桓着几株古松,一条山溪从屋前潺缓流过,遒结的老松下,端坐一位宽衣博带的长者,正执卷捧读。
总觉得,这样的情景,该出现在宋人的画里。事实上,这只是我的臆想。我亦曾幻想过,有一天,能拥有自己的一块土地,我就盖上几间茅草屋,扎起一圈篱笆小院,院前,栽桑植柳,院中,堆石叠山,取青苔着其上,山前广莳菊,兼种茅草数丛,草绿花黄,相映成趣,闲来坐对,仿佛置身时光之外,不亦快哉!现实很骨感,无妨无厘头地想象一下,黄粱一梦,有梦总比没梦好。
茅草多生在河滩。河滩多为沙土,适宜茅草生长。小时候,常到河滩去玩耍。春天,茅草破土生长的时候,叶子还没有放开之前,是卷抱着的,如针状,俗称茅针,拔出来,底根白嫩嫩的,放在嘴里嚼,甜滋滋的。没事便拔茅针吃着玩,很有趣。
茅草根在土里恣意生长,根伸到哪里,茅草便长到哪里。茅草都是成片成片的。初夏,茅草生长的茂密,一碧如洗。叶狭长,如剑,叶面似砂纸,刺人,叶边锋利似刃,头便是长剑的剑尖。记忆里,常在茅草丛中玩捉迷藏的游戏,隐身期间,风吹草动,完全看不到人藏在何处,趴得无趣了,想拽着草起身,一不小心,手指便被割一道深深的口子,赶紧到地里找一种叫“血汗头”的野草,摘下叶子,揉烂贴在伤口处,可止血镇痛消炎。大自然太神奇了,生物之间,相互依存,又相生相克,以保持着生态的平衡和谐。
夏天,瓜田里的瓜要长成了,此时,通常要在瓜地里搭建一个简易的瓜棚。瓜棚的棚顶便是用茅草铺的。就地取材,茅草有的是,一捆捆割来,厚厚地铺在屋顶,和泥压住,屋脊及两边各压一道,大功告成。晴日遮阳,雨天挡雨,人躺在草棚中,可高枕无忧矣。
在没有零嘴的年代,茅草根可以充当零食吃。夏天,到田里铲草喂猪羊,就要挖茅草根来吃,沙土好挖,茅草根扎得很深,根伸得长,说是挖,其实,用掏更符合,茅草根白若葱根,尺余长,粗细若大号的圆珠笔芯,又神似藕鞭,一节一节的,虫草似的,丰腴水嫩,捋去碎土,亦不用水洗,直接入口,甜甜的,满口生津,如食甘蔗。
茅草根,可做中药。农闲之时,大人用铁钊子刨,在场上晾晒,小孩子趁机偷嘴。那时,常有游贩下乡来收,不但收茅草根,还收蝉蜕,绞股蓝,蒲公英……这些野草,曾为乡人羞涩的囊中添加一点羞涩,让拮据的日子减一点拮据。
都说蠢笨如猪。其实,这完全是人的偏见。猪的聪明远出我们的想象。茅草地里,常有猪来拱食,而且,它也只吃茅草根的甜水,渣都从嘴边吐了出来。猪拱过的地方,到处都是它吃剩下的饼渣。猪居然能把茅草根爵成圆圆的饼,真的奇了。
秋风起,茅草开始抽穗开花,花状若芦花,始色青苍,渐渐变白,叶亦从绿色变成赭黄,赭黄的色叶顶着洁白的絮,在秋风中,浩浩荡荡,波澜壮阔,此时,一群大雁从长天飞过,羁旅难免要起乡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