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超鹏
以前乡下人家家户户有一口大鼎。
鼎不是历史书上的国之重器、问鼎中原那种大方鼎。鼎是方言叫法,其实就是大锅,多为生铁或精铁制成。乡人如有新居新婚,亲友们亦会送一口好大鼎祝贺。记得儿时家里采购大鼎,母亲会请从镇铁器厂退休的叔公帮忙挑选大鼎,叔公经验老到,总能选到一个做工好且经久耐用的好鼎扛回来。买回家别着急用,叔公教导开锅秘诀,拿一把干稻草放进鼎里同煮,用稻草就着温水洗刷一遍,去除掉鼎里残留的铁灰,然后倒掉水,再切块肥猪肉,将鼎内细致均匀抹一遍,烧至冒烟,最后清水洗净,保证新锅不会漏水亦不容易开裂。
大鼎得配大灶。大灶台曾是家乡人的精神之台与物质之基,乡下人建新屋,最重要最隆重的两道仪式就是上大梁和起灶台,就算到后来新式楼房兴起,煤气瓶和煤气管道请进家,人们还喜欢在院子一角筑个土灶。灶台上贴灶王爷,下置大鼎,逢年过节在鼎面摆好各式祭品,答谢灶神,祈求丰衣足食,家宅平安。筑大灶台,一来果腹满足,二来精神安慰,缺一不可。
大鼎作用很大,能蒸年糕、煮鸡鸭、有些甚至大到煮大猪都不成问题;能煮水,冬天烧一大鼎热水,能够满足一家人洗澡的需求。乡下家庭皆人口众多,煮饭煮菜份量都比较大,常用大鼎煮饭炒菜,故此便产生了大鼎饭与大鼎菜。
柴火焖大鼎饭,我自认为是天底下最好吃最香的饭,家乡最时兴的是酸菜、菜脯、白菜等为主菜的大鼎饭。家乡话用词精妙,蒸年糕谓之炊粿,炊烟袅袅,用水蒸气去“炊”熟年糕;大鼎饭,则讲究一个“焖”字。大鼎饭又叫“咸香饭”或“香饭”,十分考验厨师的经验与工夫,大鼎饭做得好的人常被誉为“大师傅”,我二哥正是焖大鼎饭个中好手。去年回乡,他呼朋唤友,一起到野外焖大鼎饭。回起读书时代去野炊,都是找几块扁石头砌灶台,现在有现成的大炉具,跟传统土灶原理相同,下有两层,上层烧柴,柴灰燃尽便跌入下层,后附有条去烟的烟囱。二哥将大鼎放上,先下油将切好的猪肉、虾米、蘑菇等配料炒香放好,然后再放大米加水,把配料放在米上面,加水份量极难把握,视米量多寡、食材及锅的大小而定。火候亦是关键,火力过猛容易烧焦烧干,火力不足则会夹生。一般先大火煮滚,接着中火煮到水干,最后抽掉柴火或只留小火,靠炭的余热将饭焖熟,揭锅时随性撒一把葱粒或香菜碎,香气扑鼻。二哥焖大鼎饭火候恰到好处,饭粒颗颗分明,肉香菜甜,油香米绵,有时锅底还带点轻微的锅巴,香脆可口,妙不可言。
如今城里的孩子们回到家乡,大人们总会带他们去野外野炊、烧番薯窑、烤鸡、焖大鼎饭,体验大城市里少见的农家乐与田园乐,有些郊区还将此作为旅游观光的特色卖点。旧时人们的生存必备技能,渐演化成为一种时尚休闲娱乐,是复古,亦是怀旧;是传承,更是网络时代的传统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