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正彬

　　“芒种忙，麦上场”。

　　这是我老家的一句民谣。意思是：到了芒种，麦子就熟了，已经收到打麦场上了。

　　芒种，与“忙种”同音。在我老家，忙种，是忙收割的时候，也是忙栽种的时候，收的是麦子，栽的是秧苗。麦熟之前，油菜和紫云英已经收完了，空下来的田，赶紧打上水，犁田，耙田，平田，插秧。这一茬秧，叫早秧。插早秧的时候，麦子也黄了，麦子熟了就要赶紧收，插秧也要趁早，早一天的秧苗，跟晚一天的秧苗，收成就不一样，越早越好，我们老家还有一句民谣：早插秧，早转衣，早生儿子早得力。忙收忙种，就赶在一起了，都重要，都不能耽误，这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我们老家叫它“三夏大忙”。

　　割完麦子，早秧也插完了，是不是该歇歇脚，消消停停地打麦子了？不能，还要插麦茬秧，这是晚稻，更要抢时间，麦茬秧更容易生虫，早一天，抗病力就强一些。挑到场上的麦子，先垛起来，等插完秧再说了。

　　这些天，不光是人着急，连布谷鸟都着急，这时候布谷鸟的叫声：布谷布谷！布谷布谷！被母亲翻译成：阿公阿婆！割麦插禾！

　　在我小的时候，以致更早的从前，中国的农村，一直处于物质匮乏的状态，粮食产量低，每年的春末夏初，也是穷人最难熬的日子，春荒啊！很多人家都没粮食吃了，满眼的绿色，春光明媚，可是这明媚的春光不能充饥啊！在过去，饿死人的日子，就在小麦将熟没熟的这几天，青黄不接。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这些麦子，巴望着太阳再大一点，麦子再熟快点，这不是麦子，这是救星啊！

　　怎么处理饥饿和忙种之间的关系哩？当然是先活下去，如果活不过这一阵，秋天多大的丰收，都毫无意义。

　　麦子没上垛之前，先用连杆敲下几十斤来，先吃着，吃饱肚子，才更有干劲啊！

　　因为麦子少，也过不着去找打面机了，每个村子都有一盘石磨，大家轮着用，也没有驴，也舍不得用牛推磨，这时节，也是牛最累的时候，牛那点力气，犁田耙田，已经够它们受的了，推磨，还得靠人力。

　　磨面也得抽空，白天是没时间的，白天，人都在田野上忙哩，只有晚上了，干了一天活，实在太累了，大家都不想动了，站着都能睡着。不管多累，也要磨面，再不磨面，明天就要断炊了。

　　我父亲是大队排灌站抽水机司机，插秧的时候，正是大量用水的时候，全大队三十几个生产队，几台抽水机，日夜不停歇，父亲就没明没夜地守在排灌站，很多天都不回来，推磨，就是母亲和孩子们的事了。

　　磨出来的面，要用罗筛罗一遍，筛下的是面，筛上的是麦麸子，麦麸子还要再磨，一般情况，磨三遍，麸子里基本没面了。但我母亲不一样，母亲是个会过日子的人，母亲是个珍惜粮食的人，不能放过一丝面粉，三遍以后，还要磨，还要筛，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剩下一捧薄如蝉翼的麦皮子，才作罢！

　　这样磨出的面，蒸出来的馍，不是白色的，是黄色的，有麦麸子的颜色，相当于欧洲的全麦面包，或者叫黑面包的，口感是差点，但营养更丰富。

　　后来，联产承包了，粮食够吃了，石磨也不用了，都用打面机了，一打就是上百斤麦子，每次打完面回来，母亲都要把麦麸子再筛一遍，掺进面粉里。

　　我喜欢母亲这种勤俭的习惯，我也习惯了这种黄黄的麸子面，这种面食，有嚼头，越爵越香。

　　现在，我的老家，犁田、耙田、割麦、插秧，都用机器了，忙种时节，人也不忙了，可以背着手站在自家的田埂上，看机器跑来跑去了。

　　几千年延续下来的大忙季节，终于翻篇了。

　　这是好事啊！真是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