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浩

　　神农遍尝百草，却不知玉米味。

　　五谷之中，没有玉米的位置。玉米是外来户。为了名正言顺，善良的农人便把玉米续到了黍的名下，谓之玉蜀黍，过继给了蜀黍（高粱）。玉米的老家远在美洲，据说是哥伦布带到欧洲，后又传入我国，落地生根，入乡随了俗。

　　而今，大街小巷，车站码头，但凡人流多的地方，都有卖煮玉米的流动摊点，沿街的早点铺，甚至水果摊也顺带煮玉米卖。煮熟的鲜嫩玉米棒，拿在手中烫烫的，热气从黄澄澄的玉米粒之间氤氲出来，清香扑鼻，在美味面前，矜持之类的表情瞬间雾化，怎么啃着过瘾就怎么啃，这时的人最为本真。

　　对于嫩玉米，我亦没有抗拒力，生熟不忌，有关它的衍生食物，我都照单全收。更多的人喜欢吃玉米，就是单纯喜欢玉米的味道。我对玉米的喜爱，似乎复杂得多。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辛苦后的甘甜，差不多是甘苦的意味。一味的甜，腻人，一味的辛，苦人，甘苦消融的滋味，味厚绵长。如果诗中的禾是玉米苗的话，我曾是汗滴禾下土的锄人。玉米的滋味，形而上，于我乃生活之况味。

　　有多少人见过，玉米从土地里刚钻出来的样子，那嫩绿的芽，钻头一般，芽头顶着晶莹的露珠，顺着苗垄遥遥望去，如一条清浅的小溪，远处飘荡着轻纱般的岚气，而今想来，如梦如幻。不日，嫩芽舒展开来，两片绿叶伸开了双臂，玉米在如火的烈阳下，快速地拔节生长，很快就抽苔顶花。都说开花结果，玉米似乎不走寻常路。玉米顶花时，亦开始结棒，玉米棒孕在腰间，与头顶的花，隔着数片狭长的翠叶，遥相对望。可以说，玉米短暂的生命之旅中，开过两次花，一次在顶，穗状，花小如米，明黄，一次在腰间的玉米棒头，花如缨，色初橘黄，后转为紫红。一阵风来，花穗的花粉飘飞，落到玉米棒的马尾缨上，方有金黄饱满的玉米。

　　玉米灌浆刚满未满，包浆尚未肉化，汁液乳白，鲜甜。这一时段的玉米棒，宜生啖。从玉米秸棵上掰下翠绿的玉米棒，撕去层层绿皮，皮色从外向里，颜色渐淡皮渐绡，最内一层淡绿如纱，剥去这层薄纱，明黄鲜嫩的玉米粒都裸露了出来，丝线般的缨须根着在玉米行粒间，撸去，一口下去，浆水便刺了出来，清脆鲜甜，盈口的玉米清香，那种快感，无可方比。而今，有了水果玉米，当别论。

　　鲜玉米未老时，可以煮食，就像街头巷尾卖的。其实，烧着吃，味道更上一层楼，剥去皮，插在火叉上，火最好是柴草火，火性和软，火焰舔动着红舌头，火叉伸进火舌里，火焰映着人的脸红彤彤的，一脸的洋洋喜气，手慢慢地转动着火叉，玉米由金黄渐变成暗黄，进而变为焦黄，玉米的香气亦愈加浓郁，玉米棒也就烧好了。急不可耐地想下口，太烫人，无奈，只得用手抠下两粒来杀馋，继而张口大啃，玉米外焦里嫩，香甜耐嚼，唇齿不但留香，亦流香，啃得满嘴的乌黑，一脸的花，相视大笑，而不知自丑。大快活也！

　　玉米的吃法愈朴素，其味愈本真。玉米糁子煮稀饭，用玉米面勾兑，一锅没有外手，汤稠稠的，玉米糁水亮金黄，佐以红萝卜干丁或黑咸菜丝，喝起来，那个美，可意会不可言传。玉米煎饼，好吃，石磨磨，手工烙，色金黄，香气四溢，皮圆阔而匀薄，一折二，二叠为四，呈九十度角的扇形，卷上辣椒炒烤鱼，双手捧着吃，那个豪迈劲，又远出香辣脆柔煎饼滋味之上。用玉米面熥（teng）饼子，或蒸窝窝头，口味亦十分美妙，似乎更有生活趣味，熥饼子，依山靠谁，底焦上嫩，状如掌，色金黄，软硬互补，玉米香十足。蒸窝窝头，可以随着时令加野菜，诸如春加荠菜、夏加洋槐花，能吃出野趣来。这等滋味，外人不可道也。

　　围绕着玉米，有太多的故事，就此暂停，留点念想做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