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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是我的行囊
发布日期 : 2020-04-12 10:28:56 文章来源 : 潮州日报

  □ 李小米

  那是一个日落时分的黄昏,少年贾樟柯跟随父亲爬上汾阳县城的古城墙,父亲突然变得很沉默,直到沉沉暮色将他们吞没,父子俩才拖着身影穿过灯火亮起的老县城回家。

  那一幕,在一个少年的心里生了根。许多年后,贾樟柯似乎才明白了父亲那天晚上的举动,喜爱古诗词的父亲,是要去体验一番驱车登古原看夕阳的苍茫时刻。父亲对古城的感情,血流一样传递给了儿子,成为导演的贾樟柯,在银幕上以故乡老城汾阳为蓝本,众多人物轮流出场,他把芸芸众生里悲欣流转的命运故事,几乎全部寄托在那个老县城里。《一直游到海水变蓝》,是今年贾樟柯即将要上映的一部电影纪录片,他把贾平凹、余华、梁鸿等作家对青少年时代的深情回忆,这些作家最初的活动场地,依然盛放在当年的乡村与县城。

  一个人去远方,随身携带的最沉行囊,其实还是故乡。对于我,在心里盘根错节生长的,也有一座老城。

  那些年我是一个满眼充血的文青,诗与远方的冥想还有满嘴流油猛啃卤猪头的劲头喂养着我的生活,热衷于去各地参加一些民间组织举办的文学聚会,以此竭力表达着自己在局部文学地图上一个渺小标点的存在。

  当年每次乘慢船过三峡,只要不是夜雾深沉,或是在酒后入睡的鼾声中穿过流水,我就要攀上船顶扶着船栏,看两岸如刀削斧劈的山峦,它们在波涛边巍然肃立,给我带来一种内心的震撼。

  在三峡急流出口处的奇峰傲立间,窄窄一线天之下有一扇天造夔门,它宛如一个在天地间奔突高耸的巨大银牛,身子突然来一次转身,冲出一扇门,似有夔门的门柱混合着波涛声咿呀一声打开,让湍急的江水猛扑出去。夔门边,就有一座千年古县城,它在那时就在我心里蔓开了根须,没想到,长成了我心里的一棵树。

  后来我看贾樟柯拍摄的电影《三峡好人》,电影的外景拍摄,故事的发生地,就是夔门边那座县城。电影里,一个煤矿工人满面尘灰,从山西跌跌撞撞赶来,寻他十六年没见的女人,可那座古老的县城,连同它沧桑的老城墙大门,被逶迤群山间隐隐上涨的大水淹没了,老县城沉睡在了汪洋之下。当他找到心爱的女人,她已不愿意跟他回家,在夕阳下两人笨拙地跳了一曲舞后,就各自东西。

  三十岁以后,我遇到了来自那座县城的一个男人,我们交往了这么多年,从十分冷淡到成知己,而今一年一般按照四季见一次面,春、夏、秋、冬各一次,最初小聚时往往喝得过猛,而今大多浅酌,各自心事也不必托盘相诉,各自命运各自买单。在每个季节的尾声,我同这个男人喝酒,已经变得越来越无话可说,偶尔望一望彼此暗生的白发,然后分别,等待下一个季节的相见。这季节之间的悄然转换,恰如一些人生场景中的蒙太奇画面,让我常生恍惚以为是在梦境里踮脚行走,但季节的风来来回回地吹,提醒着我想起一个诗人的话:这一生,没什么巧妙的事值得纪念,只是明白,除了这一生,我们再也没有别的时间了。

  三峡岸边的那座老城,曾经为我的生活,带来一丝丝苍凉浸润的悠悠古意,把我灌透的浩浩江风,吹散了心里那些黑压压的煤。而最引发我思古之幽情的,还是那两岸群峰间啼不住的猿声。先人李白,当年也是从夔门出发,他挥别霞光中的白帝城,乘一叶扁舟,衣袂飘飘,在风急浪高中穿过重重山峦,李白听见的那山涧猿声,一千二百多年以后,还在我耳边隐隐响起。

  所以每当我乘船过夔门,几乎就要屏住呼吸,去听那猿声从山峰间传来。但猿声真的已经很少了,只是偶尔出现一只猿猴,它在岸边丛林藤蔓间飞快地窜动着,或是严肃地托腮,张望着经过的船只,目光游移地面对游船里游人的尖叫和拍照。我真想对看见的猿猴大声打个招呼,我就是从唐朝来的,坐着从前一样慢的慢船,去“江陵”见见那些思念成疾的老朋友,再不去见个面,我们就要在时光里枯萎了,也会慢慢化为灰烬。

  三峡岸边那座老城,它早已在绿波浩渺中涅槃重生,一座新城徐徐浮现如悬挂在绿水青山中的凝重油画。涛声起落中,我偶尔还握着一张时光中发黄的旧船票,臆想中来一次逆流而返,但我知道,这是在凭吊某些缓缓消失的生活。

  一座老城横卧于心,为我在大地上一生的游走与漂泊,增添了一点稳稳定力,它是我暖暖的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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