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曼

　　李子柒的唯美田园爆红网络，喜欢她的粉丝早已跨越国界。海外视频平台上超过700万世界各地的网友被她温婉宁静的东方田园打动。她俨然成为中国现代田园的代言人。

　　然而，即使是田园诗人的开山鼻祖陶渊明，他的南山既有让人发愁的野草，茂盛得把豆苗挤得稀疏而瘦小，也有悠然的秋菊发而幽香。

　　让人迷醉的其实不仅是食物与景物交相辉映的画面。许多热爱李子柒的人最爱看的恰是她一气呵成的劳作，娴熟、简洁、自然。

　　李子柒无所不能：从磨豆浆点豆腐，到砍树做洗手台；用葡萄皮染一条裙子；砍一捆竹子，粗粗细细，手起刀落，各有用途；文房四宝纸墨笔砚，她都做得有模有样。她干活麻利，动作简洁，用刀绝不含糊，手到之处，风卷残云。看她锯竹子，腿一盘，脚一踩，那利索劲头让老手称奇，让新手仰慕。做活计时的智慧与机灵也时时自然流露：墨线绷直了，抬手轻巧一弹；画线的铅笔放在耳朵上，去放自如；钝了的缝纫针在头皮上磨磨，下一层缝隙可以轻松穿过。劳作的美不仅是它会给人带来温饱和安居，当它正在发生时，同样也让人动容。

　　看李子柒干活恰是一种赏心悦目的享受，有规划有节奏，单靠剪辑是剪不出这样的运动逻辑和感觉的：反手往背篼里扔玉米；抓住大白菜的脖子一扭；砍骨头，刀刀有力，准星十足；特别是她推车卸砖时，借着惯性抬脚一蹬推车，砖乖乖滚落。她是乡下那种心灵手巧，还勤劳的姑娘。所有的艰苦与疲惫都化为云淡风轻，举手投足之间全是行云流水。这恰是我们忽视的劳作之美。

　　做活时的手脚麻利，绝对不可能是摆拍和表演的。网上有关于她手的照片，果然是早年做过粗活的模样：粗糙的皮肤和疤痕交错。我们可以想尽一切办法修饰、美颜，改变容貌和气质。但早年劳作的痕迹是不会消失的，肢体的记忆顽固稳定。

　　今天的我们饱读诗书，不但荒废了耕渔树艺，日常的手艺活儿，从烹饪到针线，全部生疏。

　　当人们被机器解放时，在安逸中恰好失去了田园之乐，劳作之美带来的慰藉和满足。

　　读小学，那么多课文，记得最清楚的恰是陈秉正的手。“只要用两只手在土里随便抓一阵，就能抓两大把树皮皮禾根根。”那个跟铁耙一样的手，什么棘针蒺藜都刺不破它。当它劳作时，实在让人羡慕。在没有现代机械助力的时代，那些让艰苦劳作闪耀着美的人真是神一样的存在。

　　不仅是会染布酿酒砍树磨豆腐的李子柒走红网络，会做木匠活儿的老爷爷也圈粉无数；会用方便面补家具的人，会用冰冷的钢铁制造有趣玩意儿的人，他们的巧手，他们的匠心，都让人感受到劳作之美——智慧的温度。

　　初春时农民弯腰插秧是美丽的，纤细的秧苗如同绣针，把水田绣出锦衣。夏天，麦场上打麦的人，汗水在皮肤上滚过，肌肉中紧绷着力量的线条，粒粒分明不仅是粮食，还有鼓胀着的原始生命力。

　　秋天将近闲暇时，村子里会翻修青瓦顶。种地的好手同样能把瓦盖得鳞次栉比。每次上瓦，下面必定围着一大群人，看得如痴如醉。瓦工们轻松、活跃，说笑之间就一手活。上瓦时，房上房下，两人一组。房下的人八字站开，半蹲着，一摞一摞的瓦，五片七片摞成一起，送瓦的人双手捧一摞瓦，荡荡悠悠，顺势一挺腰，用力一荡，一摞瓦就飞得轻盈。房上接瓦的人侧身站立，伸手一抹，瓦就被一股巧劲引领着，端端放在钉好的木檩上。一边放满，就移步下一檩。这一扔一接不像活计，简直就是杂耍，力用得巧，好看得紧。常常围观一大群人，叫好声不断，房上房下的人抡圆胳臂，满脸的自得与快活。“再加一片，再加一片”。周围的人要激发出上瓦小伙更大的豪情，好，就再加一片。越来越多的层层瓦片，照样飞得轻盈。瓦上了屋顶，就只管按顺序整整齐齐勾连在一起，各就其位，各司其职。仍是热气腾腾的快乐。“劳动是世界上一切欢乐和一切美好事情的源泉。”高尔基说。

　　李子柒背着竹背篼从厚实的秋草中蜿蜒穿行，狗在她的脚边扑腾，亲昵跟随。没有剧情，没有对话，这不是乡村普通的日常吗？只是我们从前的背影总是孤独地消失在云翳中，无人眺望。

　　但劳作的美一直在那里。当母亲们在茧房里，为成千上万的白蚕温柔地覆盖嫩绿的桑叶时，当二叔坐在桃花树下，无数细薄的青篾条在他手中灵巧地跳动时；当牛和人一起在满天彩霞中与土地角力时，那些美从来没有消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