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月军

　　那时候农村的日子清苦啊。尽管如此，乡亲们还是憋足了劲准备过大年，因为辛苦忙碌了整整一年，这年说啥也得过得顺顺当当、热热闹闹的。我记得腊月二十一过，仿佛沉寂的村庄一下子就沸腾起来了，家家户户忙着杀猪，忙着采购年货，忙着给一家老小置办新衣服。那时候日子虽然艰难，过得捉襟见肘，但母亲每年总要喂出一头膘肥体壮的大肥猪，为的就是欢欢喜喜过大年。

　　记得家里杀猪那一日， 甭提有多刺激和热闹了。一头肥猪被结结实实的摁在桌子上，请来的屠夫张大爷扎着灰不溜秋的围裙，手执一把锋利的尖刀，然后飞快地往猪的喉咙使劲那么一捅，一股殷红的鲜血溪流般落到下面的盆子里。接下来就是几个男人在灶台前给死去的肥猪褪毛了，经过几番沸水的灼烫，那茂密的猪毛就被刮刀给剃下来了。经过好一阵子忙活，一头白白胖胖的白条猪就生动地呈现在眼前了。再接下来呢？就是给肥猪开膛破肚、清洗肠肚里粪便什么的。

　　杀猪的这一日，我和小妹最为兴奋和勤快。因为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杀猪必须邀请亲戚美美地吃上一顿，以示友好和庆贺。我和小妹马不停蹄地走家串户，通告亲戚和左邻右舍前来吃饭。一般忙到下午三点多，一头肥猪就处理得差不多了，一半卖给了公家，一半留作自己家过年。母亲把砍好的条子肉猪头肉内脏什么的，放在灶间后门旁一口大皮缸里冷冻起来。见亲戚们到齐了，这开饭的时辰也就到了，炕上炕下摆满了桌子，满屋的欢声笑语。饭桌上通常是三道菜：一碗是酸菜煮肉，一碗是白菜煮肉，一碗是炖猪血。因为有几十号人，母亲少说割了十几斤肥肉。坐在热气腾腾的饭桌前，可着劲吃那喷喷香的大肥肉片子，我就甭提有多么的满足和开心了。因为这一日就等于开荤，因为一年到头肚子里的肠胃几乎不晓得猪肉是个啥滋味，所以这一餐我吃得特别的饱，肚子圆溜溜的可以当鼓敲。

　　接下来欢快的事情一个接着一个。父亲穿着一件厚实的羊皮大衣，坐上生产队飞奔的马车，要到县城里采购好几回。父亲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们带来无限的惊喜，除了新鲜的菜肴外，还有鞭炮和糖果什么的。我印象最深的是冻梨，父亲买来一箩筐硬邦邦黑乎乎的冻梨，放到冷水里泡上个把小时，吃起来特别的甜美绵软回味无穷。小妹不喜欢放鞭炮，她怕一不小心崩了手，所以父亲买回来的那几挂鞭炮，几乎被我一个人独享了。

　　那时候过年家家总要做上一大盘豆腐的，这时生产队的豆腐坊就特别的忙碌，一头毛驴围着一盘石磨，几乎昼夜不停地转圈。小时候我经常跟父亲到豆腐坊去，为的是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豆腐脑在没有点卤水上盘前，父亲就从大锅里舀上一碗，喝得我寒冬腊月鼻尖直冒汗。一大盘洁白如雪的豆腐西施，被父亲兴致勃勃地扛回了家。母亲留了一些鲜豆腐，其余放在外面冷冻起来，然后又把它们请进灶间后门那天然冰箱的大皮缸里。这就是东北出了名的冻豆腐，放进凉水里浸泡一阵，那硬邦邦的冻豆腐就化开了，然后拿起来用手挤净里面的水分，那豆腐几乎成了松软的带着筛眼的海绵了。母亲将冻豆腐切成丝儿，跟酸菜猪肉一块煮，那味道堪称东北一绝。

　　年前的母亲最为忙碌，母亲不但包年豆包蒸年豆包，还要连夜缝制一家人新年的新衣服。母亲做的不过是一套蓝色的粗布衣裳，在那样的年月能有这样的行头过年，几乎是莫大的奢侈和快乐了。

　　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的快乐就达到了高潮。大家伙围在桌子旁有说有笑的包饺子，个个喜形于色。那可不是一般的饺子，是年夜饭呢，要等到午夜十二点才吃呢！这饺子里还有一个幸福的秘密，其中一个饺子里藏有一枚硬币，谁吃到了谁就是来年一家人最吉祥幸运的人了。吃饺子之前，我立在院子里“砰砰”地放了好一阵子鞭炮，父亲则把一个大红灯笼高高挂在一个木杆子上，里面的烛火明亮的跳跃着，把四周的红纸映得分外妖娆……

　　吃过年夜饭，我和小妹就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了，躺进温暖的被窝，在睡意浓浓的梦乡里，我们的梦说多美就有多美，脸蛋上肯定洋溢着甜美生动的笑。因为明天一大早，我们就会穿上母亲做的新衣，喜气洋洋的给爷爷奶奶叔叔婶婶拜年去了。在大年初一这一日，我和小妹空空荡荡的口袋里，终于可以装上零零碎碎的压岁钱了，可能是一角两角一块两块，但那有限的压岁钱，却给我们带来了无尽的满足和快乐……

　　呵呵，虽然是几十年前陈芝麻老谷子过年的情景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这些，我就感到特别的充实、温暖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