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俊鸿

　　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间想学毛笔字。

　　那时，我正在上初中，刚好在外公家寄住一段时间，因此也就有了免费的老师和教学器材，以及便利的学习环境。关于毛笔，在小学的“写字课”里有学过一点皮毛，也握过几次毛笔，写过几个至今想起来不知道是什么字的毛笔字。

　　外公是一个过了花甲之年的硬朗老人，在过去也曾当过小不点的村官。和那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忙碌了一辈子，注定退休后是闲不住的，哪怕他的儿子我的舅舅是一位在深圳有着上百人公司的老板。老人家会时不时的干一些农活，在闲时也玩起了一些高雅。

　　毛笔，是他一辈子中离不开的之一。

　　想法很快就和外公说了，本以为可以得到那些什么“继承传统文化”冠冕堂皇的大力赞扬，不想外公泼了我一身冷水，让我从头凉到了脚。“我看你还是别打这心思了吧！”“我敢断定你学不来多长时间的！”……

　　天生长着一副傲骨头的我，自然不会被外公的这些话唬住，而是当成了一种别样的激将法。

　　很快，外公就被我的决心“感动”了。说干就干，在山村静谧安详的一个晚上，外公拿出了他那掉了漆的“文房四宝”和洁净的宣纸，他率先拿起笔来，把写毛笔时的动作要点和注意事项，端详地给我讲解。

　　虽然之前写过几个所谓的毛笔字，但毕竟年代久远，加上那时“小升中”的压力已日益繁重，无暇追忆，毛笔的那些皮毛常识早已忘了个精光。尽管如此，年少轻狂的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狼毫笔就有模有样写了起来。

　　外公先是让我写一个简直侮辱我智商的“一”字。虽然有满腹的不满，但还是不负众望地写了出来。外公看我写的还算是差强人意，继而又叫我再写一个。

　　“给你挑个最难的——你就写一个‘人’字吧！”

　　“不就是‘人’字吗？为什么说是最难的呢？”，虽然带着疑问，嘴里还是溜出一句话：“外公，您这不是在侮辱我的智商能力吗？”

　　“你急什么急呀！叫你写就写。”外公端着微笑的和蔼面容说。

　　趾高气扬的我，不屑般的再次提起那掉光漆的狼毫笔要写了个“人”……

　　“我的天哪！”我不禁惊叫起来。做人的“人”字竟然被一个学习成绩还不错的初中学生写成这般“人”模鬼样：该撇的，没有撇的笔划；该捺的没有捺的样子；一撇一捺却构成了自创版的“人”字——实则“八”不是“八”，“入”不是“入”，情况比几年前“写字课”上写的还要糟糕透顶。于是我赶忙多写了几个，幻想着能洗刷这天大的笑话。可是，事与愿违，结果都是一样的徒劳。

　　很快，外公令人发竦的讥笑声便打破了屋子里的安谧。

　　“乖孙，这个‘人’字你外公我已经练了一辈子了！”外公面上洋溢着荣光的笑容说。

　　之后，就像书本里的场景，外公语重心长地说：

　　——乖孙，人的这一生，最难写的字就是这个看似简单的“人”字，人的一生中最难做的事情也是“做人”。

　　——做人，就像这个“人”字的两个笔划一样，都是相反的。有些人表面上夸奖你，而实际在背地里中伤你；有些人看似对你要求苛刻，实际却希望你能有朝一日成才。而至于人们怎么看待你，都是个动态的过程。今天说你这个不好，明天说不准就会反过头来说你那个好，关键是你自己能不能成才，能不能拿出真成实就来证明你自己。今天有人看不起你，你明天却成功了，那么别人就会掉转话锋来把你夸上天去。

　　说完，外公那发白的两鬓似乎还有未尽之语。

　　——所以，今后你不论要做什么事，别人的意见在任何时候都只能作为你的参考而已，决定事情的根本在于你自己。认准的事，只要不损害国家的，社会的和他人的，都尽管放出胆气去干！这就是要你写“一”字和“人”字的原因：“一人”成个性的“个”字。

　　一节因为一时心血来潮的“写字课”，不想却成了一节思想教育课。人生的哲学课，真是一百个想不到。我想不到一个平时如此简单的“人”字竟蕴藏着这么大的人生哲理；我想不到这小小的毛笔里藏匿着为人处世的学问；我更想不到，这个小小的“人”字竟然要花费一个人一生的时间，从他的年轻气盛到花甲之年来练写。

　　在那些年里，我时时刻刻生活在别人的意见、评论里，希望能讨要一个“好名声”，但到头来得到的是一无所获，除了一身的疲累。为别人而活着，这简直是电视剧情里才有的伟大现实演绎，这样的人生自然迎合我们平日里的人生观，但如果一个人只是简简单单地生活在他人的口头里，那就可悲可哀了。

　　想到这里，这个“人”字，也将用我一辈子的时光来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