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重阳
麦草,是麦子的一部分。当小麦饱满成熟,高昂着丰收的头颅。麦草,就要卑微地倒下了。嚓嚓嚓,镰刀锋利威严,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闪着金色光芒的麦粒,身披赞誉的词汇,被乡人请回家中,小心地收藏。孤独的麦草,囤积于麦场上,静默沉思。作为一株植物,它冲破了泥土的束缚,经受过阳光的润泽,最后,它成功托举起了麦穗。
麦子刈割后,洁白的麦草,它还要深情地活着。
在乡下,闲下来的时光里,老农会挥动钢叉,把麦草挑起,麦草飞舞,结成蘑菇型的草垛,零星分布于乡野。草垛,它是农耕的标签。没有草垛,一个乡村,是虚泛的,残缺的。有了草垛,山雀、乌鸦会落在上面,筑巢,吟唱,活跃乡野的气氛。
四季里,麦草,将再一次深入生活的内部。
譬如牛,以麦草为食粮。麦草,在农人手下,被铡刀碎成节段,纷纷扬扬,倾入牛槽。耕田拉犁的牛,咔咔咔,将麦草裹入口中,吞咽,反刍,麦草在一阵脆响中,补给黄牛失去的力量。
乡人喜欢牛。闲下来的农人,用手梳理柔顺的牛毛,用掌摁动牛结实的脊梁。这时,人不由会想到麦草,它已化为牛的肉身,这是它的另一种存在形式。
麦草,内心积着一团温热之火。
在乡下,给农具安置手柄,择取的是树干。愚顽扭曲的树干,不成材料,农人点燃一把麦草,以火来熏烤。麦草好脾气,温和,收敛,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能把木柄烤得柔软,而不会碳化,趁势掰捏,像纠正一个乡间孩子的劣行,麦草能让一节木头,得到理想中的曲度。
仁慈的麦草,是能与人惺惺相惜的植物。
小时候,居住条件不好,茅椽蓬牖,八面透风。冷,怎么办?用麦草铺床,垫在身下,松软而暖和。没有枕头,这难不倒,去掐一些麦草来,装袋,就是一个舒适的生态枕。晚上,依偎于麦草,它嘶嘶作声,宛如禅语,让尘心如洗;它的清香,弥漫在鼻腔,让梦乡温柔。
麦草,在老艺人的手中,能脱胎换骨,化身为草帽、蒲墩。头戴一顶草帽,任日光恶毒,任雨水淋漓,守着大田庄稼,这是乡人一生的姿势。蒲墩,在农事的间隙里,承托乡人疲惫的腰身,平复沉重的喘息,让失去的力量,一寸寸恢复如初。
在乡村,一根根失去麦穗的麦草就是这样,它们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却毫不例外地走进了乡村生活的内部,它们隐忍,它们温暖,它们慈爱,它们活得更加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