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惠庆

　　冬至一过,金童又忙着酿米酒了。

　　农家水泥场上摊着几捆稻柴，风一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场东面有一口水井，井边摆着一只大水缸、两只竹箩筐和三桶清水。水缸里浸满了米，箩筐里盛满了已经浸胖的米。井水在水桶里散发自然的温度，飘逸淡淡的雾气，这是在寒冷的冬天里才会看得到的景观。水泥场上砌了一座土灶，一口大铁锅架在土灶上, 一大锅糯米正在蒸煮中。铁锅的口上上围了一圈用稻草编成的辫子形状的草环，一只黑咕隆咚的木桶压在草环上，让锅里的糯米蒸煮过程中可以涨满到木桶里。金童往土灶里塞进几根干燥的木柴，火焰吞噬木柴，发出“哔哔啵啵”的爆裂声，火舌窜出灶膛。这样的场景使我想起小时候过年，我的外公抡着榔头打年糕。

　　金童穿一件灰衬衫，袖子卷得老高，用一根筷子拨弄桶里正在煮着的糯米饭，查看是否煮熟了。桶里冒出腾腾热气，金童将头钻在朦胧的气雾里，脸被熏得红扑扑的。

　　金童是当地有名的土法酿酒师，村里人都说他酿的米酒最好喝。数十年前，村里人没钱买酒喝，只能喝自家做的米酒；后来生活条件好了，改喝买来的各种“洋”酒，土制的米酒被赶下了餐桌；现在村里人的生活档次更上台阶，时兴原生态了，手工酿造的米酒又成了俏货。金童已酿了十多年米酒，每年一入冬季便忙碌开来，要赶好几个地方帮亲戚和乡邻们酿米酒。

　　跟着金童参观酿酒间。里面有点暗，墙角处放了两只大概有1.5米直径的大缸。缸是用来发酵酒酿的。缸底下铺了一层稻草，缸旁边备好了两只缸盖，是给缸里的酒酿保温用的。直棱木窗里射进来几束斜斜的阳光，阳光照进缸里，昏暗中的缸立刻有了立体感，清洁的缸壁清晰可见。其中一只缸里已铺上糯米饭，糯米饭自上而下、由缸壁到缸底，围绕中心一点点收缩，围成了一个窝，面上散落零星的粉末。金童指着这个窝说：“这是酒窝，用来观察米饭发酵程度的，那些粉末就是酒药。”“落缸搭窝”是酿酒过程里的一个环节。金童说这是今天“落缸搭窝”的第一缸，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做好了，等会还要再做一缸。

　　金童在厂里上班挣钱养家，冬季空闲时间就去帮村里乡邻酿米酒。邀请的人家多了，金童就在小本子上排个队，生怕漏了谁家。金童说起酿酒，脸上放着光彩，两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比划起来，神情里充满了对生活的自信和热爱。

　　向金童请教做米酒的诀窍，金童说只要一步一步做就行。先要提前48小时浸泡糯米，然后捞出、沥干，入锅蒸透后出锅，淋清水降温，然后倒入缸里，逐层撒入适当比例的酒药，搭成酒窝，用稻草将缸四周罩住，保温发酵。发酵一周后加入适当量的净水继续发酵，再等两周左右，酒就基本上酿好了。酿酒的过程一环连一环、自然发酵成熟，急不得、躁不了，循序而渐进、酒熟才香甜......

　　说话间，金童的身体又微微往前倾，两手端住木桶的两边，抿紧嘴巴憋住气，突然用力，满满一桶糯米饭顺势被提起，放在几块砖上面。掀开桶盖，热汽喷发，金童舀起井水，一勺一勺浇在热腾腾的米饭上。金童机灵地转动身子，画出优美的弧线，衬在明亮的逆光里，呈现高大优美的剪影。

　　我有些看呆了，为金童的专注与忘我。

　　又一缸做好了。金童直起了腰，擦着汗，咧开嘴笑得很开心。我眼前跳出一个画面：一条鱼在水里游着，金童是鱼……似有灵感涌上来，突然觉得生活真的美好。

　　金童酿酒，酿的是生活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