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铜胜

　　“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是左思《招隐》诗中的句子，招隐诗不是自左思开始才有的，但左思的招隐诗却写出了前人所未能写出的东西，并影响到后代的诗人，这是非常可贵的开拓精神。

　　有些精神是能鼓舞人一直向前走的，诗如此，一些文章中的句子，也有这样的效果。读诗，或是读文章时，我们常常是被自己喜欢的那些句子所吸引，也常因此而生出一些感发。有时候，感发的力量真的很了不起，它能让你有感同身受的现场感，也能让你理解你未曾经历过的生活，还会触发你生活中虽经历过，但从未曾表达出来的某些情感，这样的触发，会有一种让你情感得以渲泄的快意。

　　我是不擅丝与竹的，但对于山水清音，以及自然的花草树木，天气的阴晴雨雪，节气的四时变化，都是很敏感的。也常因为这些琐屑的日常而生发一些美妙的体验，它们是清晨穿透树影的一缕阳光，路边的一朵花开，檐前落下的一滴清露，风中舞动的几根草叶，傍晚江岸的一抹斜阳，秋虫声里从窗口洒下的一片月光，它们也是山水之间的阵阵清音。

　　山水之间的声音，有时候很清越。有一年暮春，去三清山，从婺源转道到三清山的时候，已是傍晚，就住在山下的宾馆里。宾馆的后面有一条河，正是桃花春汛的时节，河里的水量很大，刚打开房间窗户的时候，于绿树掩映间，虽然不能看见河，但能听到窗外哗哗的水声，心里一阵欢喜。安顿好后，天色已经晚了，山里的夜，安静而又深重，重复单调的水声，在夜里听起来，纯粹而又有些执拗。此刻，我虽然无法看清那条河的模样，但还是准备出去寻找那条河，亲近那条河。

　　夜晚的街道很静，看不到几个行人，也无需人指引，循着水声，就可以轻松地找到那条河流。水声穿过河岸黑黝黝的树影，拍打着夜的宁静，我站在跨越那条河的桥上，便站在了清越的水声里。夜风吹来了清凉而又浓重的湿意，在风里，在哗哗的水声里，仿佛自己的身体也会随着清风飞舞，随着河水流淌。那一夜，我开着窗，枕着水声，做了一个清澈如水，也清越如水的梦。

　　喜欢山谷里的风。风从山谷里吹过时，会轻抚山之弦，奏响美妙的山林清音。在徽州，和朋友坐在半山腰的草亭里，看见风吹动亭子上的枯草，看见风在茶树的嫩叶上轻抚，看茶棵间一丛野兰花在风里轻轻地颤动，那些声音也许是轻弱到无的，你无从分辨，也无需分辨。听山林清音，也许该坐在松林之下，听松声如涛，听阔叶树在风中的哗响，听山间溪泉清澈的声音，它们轻轻地、满怀爱意地拍打着你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有一次，在秋雨之后，去山里玩，看满山的清新，看雨珠从树叶上滴下来，滴在树下的落叶上，滴在树下的溪流中，滴在沿途的石阶上，声音总是不同，也总是此起彼伏。雨后，林中的鸟叫得更欢畅了，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聒噪的。我们爬上山顶，向远处看，山连着山，远意绵绵。对面是一座山的崖壁，壁立千仞，如斧劈般，看崖边山石欲坠，又稳如磐石。正在感慨之际，突然就看见一块山石从对面的山上坠落，我们没有听见期待中的山石落地的声音，我想那一定是空的一声闷响，震彻山谷，山鸣谷应。我没有听到那块山石落地的声音，仿佛那块山石落地的声音，穿越去了远古，也消失在了远古，那是混沌初开的声音，是石崩成山、水流成河的声音，是山水清音的源头。

　　有时，我们不必羡慕丝与竹的悦耳。有时间，应该静静地去听听山水之间的清音。山水清音，是山水之间流淌的风声、水声，也是流淌在我们心底的声音，厚朴而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