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应峰

　　读张爱玲的文字，你会发现，她以文字表达的优雅情调，就像深深夜天里那枚凄凉的月亮，让人在仰视的刹那骤生心结，那份别致的圆润，彻骨的柔美，几近到了极致。以致后面纷至沓来的写字女子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她设定的情调里，因袭她的笔墨，延续她的词素。

　　张爱玲曾这样描述她眼中心中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应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纸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后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亮也不免带点凄凉。”是的，张爱玲的心境是凄凉的，她从一场倾城之恋中走出来，就再也没有感受过阳光的温热，岁月的静好。她实实在在读出了“你不来，我不会老去”这种让人心灵为之一颤的表达，原本也是一种无可回避的生命假象。

　　张爱玲不是一个世俗的女人，不会以世俗的价值观去品评一个男人。“因为相知，所以懂得”，曾几何时，她和他坐在忘川里的湖边，坐在风的苍凉里，听款款袭来的秋的脚步，透过水面五彩的色调，荡漾而来。在深蓝色湖水那油画的厚重感里，听到了爱的歌声，看到了爱的存在。然而，现世不安稳，爱也不安稳。心高气傲的她，终于看透了那个毫无责任感的男人，再一次低到尘埃里，就像一轮明月滑入永无边际的云翳中。离开时，她低叹：“你到底是不肯。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够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你在谁心上？谁在你心上？所有这一切，化作一声轻唤，一声伏在肩头的绝望的哽咽。那个见了他，便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心里欢喜着，从尘埃里开出花来的张爱玲，就这么不见了。她隐匿到了云彩背后，隐匿到了爱的尽头。惘然也好，惆怅也罢，都成烟云。她低到尘埃里，恰恰是以隐忍和退让守护尊严，她不想拿苍蝇来练剑。她的隐忍，便是投鼠忌器，有着五味杂陈、无法言说的意味。

　　就算爱的情愫已成过去式，但偶尔也会在明亮又岑寂的黄昏，想起和那个人走过的时日，一种情绪化的东西刹那间便变得明亮柔软起来。是啊，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切该是多么美好。只是浮世倏忽，如白驹过隙，时空隧道里，生命桥段中，尘世的痴怨是多么微不足道。辛酸而凄清的张爱玲，那一抹冷月般落寞的微笑，又怎能掩盖自怜自叹自嘲的苍凉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