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浩

　　一天，女儿买了牛肉干，看着精致的牛皮纸包装，觉得馋人，打开包装，杀杀馋虫，甜的，不对胃口，便跟女儿说，怎么是甜的？

　　回曰：怎么了？别挑刺。

　　我知道，挑刺，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找茬的意思，这是词意的引申，可我听着挑刺一词，逆流溯源，却想到了另一番情景。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而今，怕是吃过猪肉的人不可胜数，未必都见过猪跑，就像挑刺，挑人刺、被人挑，屡见不鲜，那已非本意上的挑刺，真正意义上挑刺的境况，大都被岁月的风沙湮没了。

　　有些词语，随着时代的前行，本意渐渐消失了，比如补丁，原为补衣物上的破洞，是在生活贫困的环境中催生出来的一个词汇，世易时移，词意要重新吐芽，韩非子曾讲过一个有趣的故事，一个名叫卜子的人，在集市上买来一块新布，让他老婆给他做一条新裤子，妻子问他，要做什么的？卜子指着身上满是补丁的旧裤子说，照这样做就行，新裤子做好了，卜子面对着满是补丁的新裤子，哭笑不得，死的心都有了。这则寓言小故事告诉我们，凡事都要懂得变通，变方能通，词语活在具体的环境中，不想被时代淘汰，就要拓展词意的外延。反过来，想了解鲜活的词语，就要追溯成语的根源，如果想看看挑刺原本长什么模样，可以跟我来。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小时候，基本上没穿过鞋，都是光着脚走路，当然，我不是个例，当年有个时髦的名词——赤脚医生，连医生都赤脚走路，可见，赤脚走路，剔除贫穷的因素外，从医学角度来讲，对人的身体是有好处的，人生双脚，本来就是来走路的，却偏偏以文明的名义，给它们套上一双鞋，以至于带来脚气之类的毛病，光脚走路，肯定有好处的，当然，也有坏处，最直接的就是容易扎刺。

　　那时，农村的路都是土路，大都是人踩出来的，没成路之前，长满荒草，光着脚板一趟二趟来回走，日子一长，草便闪向了两边，可草还是不死心，悄悄地往路上挤，挤不进去，就让身子往路上铺，这些草里，有蒺藜草，盘在地上，蔓子贴着地爬，细碎的绿叶，开着米粒般大小的黄花，明黄，好看，就是这漂亮的黄朵小花，花退之后，结出青涩的蒺藜子，蒺藜子嫩绿时，已经会扎人了，当它们木质化后，便成了蒺藜刺，蒺藜刺成熟之后，瓜熟蒂落，被风，或牛羊、或人为带到路上，光脚走路，走着走着，脚下一软，哎呀一声，中标了，抬脚一看，被蒺藜刺盯上了，拔下来，继续赶路，有时，刺断进肉里了拔不出来，忍着疼，路，没人替你走。

　　洋槐树的针刺，亦是扎人的罪魁，洋槐树，俗称刺槐，刺槐叶、花，嫩时，人是可以吃的，花落叶老，刺槐叶，猪羊，包括鸡都喜欢吃，人们就用铁钩子把它们从树上钩下来，刺槐枝脆，钩上，用力一拉，啪的一声，枝子与树生别离了。

　　刺槐枝子上长满的刺，被猪拉羊拽，槐树的针刺遗落到了地上，光脚走在路上，不被刺扎，简直就是没有天理。田野里，野草杂木多了，各种各样的刺长在身上，撒落到地上，暗藏杀机，危机四伏，小心再小心，防不胜防，还是被刺扎到了，通常的受害者，不是手，就是脚。

　　脚手被刺扎了，怎么办？这就需要挑刺了。俗话说，眼中钉，肉中刺。记得，小时候手脚经常扎刺。

　　被刺扎了，多是母亲给我挑刺，刺通常扎在手指肚、脚掌上，黑黑的刺隐约在血肉里，明眼能看到的，好挑，扎的刺不是黑的就要麻烦一些，人也多受苦。母亲一边查看刺的情况，嘴里一边埋怨着，还又心疼，手指捏着雪亮的钢针，把针在鬓发上蹭一蹭，刺明显，就直接对着刺扎过去，刺不明显，就要横折针在手指肚上赶着寻找，针赶到有刺的地方，会特别的疼，不由地身子会抖动，母亲就说，找到了，不要动，她一只手捏紧被扎之处，怕挑刺时，血流模糊了刺。

　　记得，一次，脚掌上扎刺，直刺，刺扎得深，母亲不敢给我挑，到村西找一位老奶奶，她是挑刺的行家，院中，阳光明晃晃的，母亲把我的脚洗干净，让我的腿看在她的腿上，迎着光，好让老奶奶找刺。

　　扎刺不挑出来，就像树在伤疤的地方长出拐丝，肉在扎刺处长“鸡眼”，坚硬的“鸡眼”顶着血肉，走起路来，那种滋味可想而知了。

　　而今想来，做梦似的，说给现在的孩子们听，或许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生出“何不食肉糜”的感叹，亦未可知。